我深知,此事雖不能與娘言明始末,卻也該告知她我並無攀附之意,免得讓她多慮。想罷,便徑自推門而入。
“你到底進來了。”娘似乎有所預料,案幾上已經擺著兩杯清茶。
“師傅——”麵對她的坦然,我倒一時語塞,不知該從何說起。隻好坐在她身邊,端起杯子輕抿一口。“師傅,果沫兒知道您要問什麼,隻是果沫兒無論說什麼,您都信嗎?”
“……”她微微一笑道,“信與不信,並不是別人說了就算。果沫兒,記住,萬事你隻能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不能信別人嘴裏說的。”
我點點頭,說道:“果沫兒知道此刻在外麵怎麼說,可是——我並沒有那樣的心。”
娘點點頭,就像她說的,萬事的判斷我隻能依靠自己的眼睛。我看到她的眼裏寫滿信任,懸著的心便慢慢安了下來。
“師傅——果沫兒一生都不會貪圖金曌宮的榮華富貴。”
“為什麼?”
“因為——見過太多的欺騙和鮮血——要得到皇上的聖寵,也許是這天底下最最可怕的事情。”
她微微一愣,心裏多半是想起自己年輕時與誠帝的糾葛。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你年紀輕輕,到能看到這些。可惜——皇權太盛,總是能輕易地遮住這些醜陋的東西。”她拉著我的手問,“可以的話——你可想出宮,尋一良人?”
良人——我懷念那夜月色下章居梁融融如水的眼眸和靜默美好的微笑;我懷念赤著肩膊療傷時,怦然心動的羞澀;我懷念他溫柔的指尖觸碰我冰涼肌膚的觸感。
隻可惜,良人越美好,就會讓我覺得越遙遠。我怕企圖抓住的手最後不過是握住一把虛空。
“得一有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樣的詩句太過美好,可這世上卻從不見太過美好的東西得以長久。
我搖著頭:“我隻想長奉師傅左右。隻是——師傅,現在我已身犯險境,我不想拖累侍女館,所以,我必須要依附一位主子。”
“依附哪位主子能比依附皇上來得更靠?”她問。
“我不能依附皇上,也沒有資格依附皇上——此事,真的不是外界想得那樣。”我說,“如今,我隻能依附阮嬪,和阮嬪背後太後的勢力。”
“你有這樣的自信?”
“……我已經向阮嬪請求收留,想來阮嬪娘娘心思玲瓏,不需幾日,應該會求太後讓我去翠微閣侍奉。”
“你若沒了侍女館掌事姑姑的職位,今後的路怕不好走。”
“我懂——隻是,留下來的路也不好走。”我慘然一笑,“隻怕會背著莫須有的罪名,被各宮娘娘當做禍害,先行防患。”
娘不再多言,她靜靜地看著我,眼裏的神情好像是在看著年輕的自己。為什麼,母女兩人都會與帝王糾結。即使她曾有心,但是我到底無意。也許,這就是生在金曌宮裏女人的悲哀。哪怕,你無意爭奪帝愛。
那夜,我留在娘的寢房相擁而眠。恍惚在夢裏,我好想回到了宮外的日子。五歲的自己在鄉間的田陌間蹦蹦跳跳。一個衣著精致的女人,會站在田間的盡頭靜靜地看著我撒歡。我歡快地鑽入她的懷中,她抱著我低低唱著綿長的歌謠: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心悅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