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一士作色二士失色 非路為權惟財有權(2 / 3)

圖南又道:"此事起因,是由彼領事行文,指名提倡抵製的兩人的姓名,謂為可惡,索請提究。兄等試想,彼國之工黨以前集眾演說,排斥華工,我公使領事何嚐過問?後來彼國之新憲法,明定公家不雇華人為職業,彼國之工黨相誓不用華貨,以為政黨商黨助。立禁約之報酬,我公使領事又何嚐過問?今我於三十作餘年後,張皇奮激,又且空言多,實事少,彼領事乃遽不能容,苟其自省,能無內慚?我廣東之大吏,熟聞我粵人呼天籲地,不能出一謀,畫一策,拯我粵人。又並不敢備一紙書,詰問外人,屍位素餐,已是辜恩溺職。今因彼領事一言,承命不遑,急急授意屬僚,捕我同胞,致之於獄。弟千思萬思,不解外人何德於大吏?我粵人又何仇於大吏?乃忍心害理,一至於此!"懷祖歎道:"晚近官吏,虐民以媚外,是其長技。若問何心,不過是保全祿位的心腸;若問何理,不過是長享富貴的道理。德可為仇,仇亦可以為德,顛倒反複,總不出名利的圈子罷了。"建威道:"兩君現在尚在獄中麼?"去非道:"此事發現後,我同胞為之嘩然。雖勢力不逮,無如彼領事何,無如彼大吏何,而道路以目,謗言繁興,大吏亦有所聞。殆自知其顏之過厚,故兩君未久即出。然為公眾求便利,所誌未遂,先自受數日之不利,且不在外國而在中國,不在商埠而在內地,兩君可謂不幸!"建威道:"是豈獨兩君之不幸,固我同胞全體之不幸,時事至此,尚複何言!"隻見張氏自內倉皇走出,謂懷祖道:"適聞陳姊所談省港的情形,竟尚有如上海。甚至居東遊學之同胞,亦時因此事與彼中人相抵牾。從前嚐有人謂苟行抵製,則諸國皆將助我,吾輩私議,早知其為無根之談,再證以今茲所聞,益見其謬。大約除自求外,斷斷無人可求,除自助外,斷斷無人能助。乃聞圖南先生亦複改主改約,不知僅為商人學生謀,抑兼為工人謀?如僅為商人學生謀,則舊約本無苟待的明文,如兼為工人謀,恐非改約所能有效。"圖南道:"鄙意改約當為工人謀,必將禁例所尤苛尤酷者,明著於約,概令剔除。雖自知今日之約我可改,明日之例外人又可添,始終不能獲濟,但為廢例之議,累言而不見信於人,將伯空呼,孩拳莫奮,不得已降格相求,冀有萬一之效。猶為廢約風潮所排沮,卒不相入。今已廢然自退,不複與三五少年,輕相饒舌。會值路權之說,紛騰一時,投身其中,飫聞達官長者之緒論,艱難曲折,尤異尋常,措施之間,允難滿意。比來意氣消沮,頗思杜門息影,自娛歲月,不複預人間事了。"懷祖道:"弟與建威專誠一致,為抵製效奔走,第聞直省互爭路權,卻未深知其詳。"圖南道:"我粵人言粵。路之大者凡四,九廣為一路,潮汕為一路,省澳為一路,最大則為粵漢,貲本先貸之美人,美後售於比,粵人以其違背合同不得轉售之條,起與湘人、鄂人合辦爭執,收回自辦。其時外人已經動工,既議自辦,所有該路各項工程,外人必向我索償,事理至明,無待再計。故下手第一著,即當籌劃資本。乃三省人士,議論紛紜,久而未定。最後粵人創議,分省各辦,援引輪船三公司以為前例。"建威詫異道:"第聞蘆漢鐵路名為比資,實則俄法於其後,外人辦中國路,猶能合本共謀,我華人自辦之路,又是同一界線,如何要分什麼畛域呢?"圖南道:"正為是故,我粵人亦有異議。然二三主持之巨紳,別有隱情,我足深責。且並非一成不變,將來境過情遷,或者仍歸合辦,猶不可知。所最難解者,以三省官紳商之財力,首期償費三百萬,不能自籌,猶必出之於借。"懷祖道:"三百萬之巨貲,雙須全數實銀,或者一時不能湊集,因發借券,向民間告貸,是亦歐美常行之例,毋足為奇。"圖南笑道:"懷祖兄以為是我國民所借的麼?咳!息借哩!昭信股票哩!紳富捐哩!皆以借始,以捐終。信用久失,是萬萬不能募集的。然三省凡若幹州縣,何縣何地無積存的閑款,每縣酌提萬金,不足則紳商濟以私囊,又不足則公家助以官本,三百萬實銀,悉索敝賦,何致竟爾束手?"建威道:"目前公家之掌度支者,無一人不仰屋,無一省不羅掘,安有餘力傍顧路政。圖南兄這一策,恐不可行罷。"圖南道:"他款姑不論,如存典生息的銀兩,何妨提歸鐵路,令其承認息銀?不過公家恐鐵路投本在一日,收利不可以歲月計,挹彼注茲,寧無顧忌?公家尚且有顧忌,私家自然而然要懷疑觀望了。迨至外人承認撤銷合同,亟須劃撥償款,以待簽定。處此間不容發的時候,粵人熟視之,湘人、鄂人亦熟視之,袖手默坐,聽命於大吏。大吏亦不聞有能籌全局,防後患,乃出於借。借又不商之民,乃商之外人,商之外人,又不於其私人,而於其政府。"懷祖道:"我聞蘆漢為貸外款,故一切管路管工的權利,盡舉以授外人,雖有督力,不啻傀儡,其下雖有總辦、文案、收支種種的名色,不過大傀儡外又添無數小傀儡。在外人以厚薪為報酬,在若輩隻可稱為蝕本的蠹蟲。粵漢這條路,費如許唇舌,如許時間,久而久之,卻隻定了退狼進虎的計策。大吏不足道,三省人士竟又睡熟不成?"圖南道:"此番貸款正約,隻訂明抵款的專稅,還款的年限,管路管工等項未提一字,與通常借約無所出入。但既指明為贖路之用,萬一將來還款不能如期,粵漢這條路便難脫然於借約之外。"建威點頭道:"若至彼時,以政府與政府交涉,視彼之以公司出貸者,利害相差,不啻十與百的比例,怎不令人毛發俱悚哩!"圖南道:"傳聞正約而外,別有密約,就是指的路工。以理度之,自當不宜有此,萬一果如傳言,譬如以彼易此,前者轟轟烈烈,以愛國倡天下先,如今思之,隻算是個兒戲,可堪浩歎麼?"建威道:"於此不能不服日本人。彼之初造鐵路時,政府貸之外人,其民嘩然,迫令還款,卒以已力,先成七十裏,爾後漸推漸廣,幾遍全國。論其區域,不過我一大省,論其丁口,不過我百分之一,何彼舉事若是易,何我舉事若是難?借鏡對照,不必論再兵力的強弱,軍事的勝負了。"圖南道:"抵抗外力的思想,日本人固強,中國人也並不弱,即如川漢,處於英法兩大的旋渦,卒能毅然決然力為排斥。因是,如贛、如浙、如皖,相繼並起,其後來究竟,雖猶茫茫,若僅就現在說,大都並誌一心,不肯絲毫借助外人,且推此心以及於省界。至有該路股票,不在本籍人的手中,即不承認之議,其排外思想之強弱,可以想見了。"建威道:"一省疆界,每與他省犬牙相錯,若兩路能銜接,猶可勉強劃分,若在此為幹,視一裏猶急,在彼為枝,視百裏猶緩者,省界一分,各相逆阻,還是半途中止,還是用強權侵占?若主中止,路未完則利不厚,且將得不償失;若主用強權,一國之內,自生殘嫉,設有坐乘其敝者,將如之何?圖南兄,這省界兩個字,萬萬不是好事嗬!"懷祖、念祖同聲說道:"必以一省的財力,辦一省之事,若然此厚彼瘠,厚者不能助瘠者,必將坐廢,這事如何可行呢?"圖南道:"話雖不差,彼贛人、皖人、浙人所以為此說,亦自有他們的苦心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