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房送進一封信來,拆開看時,是會長因事來邀,張氏匆匆坐車而去,至晚方歸。第二日下午開會,張氏直到散場,回告懷祖道:"會長已采我議,將下手方法透澈宣明,會友都已讚成,願任運動。"懷祖道:"單任運動麼?也有幾人能醵貲營業否?"張氏道:"隻得十數人。此外,當學生的尚權力,當教習的類都孤寒,自然隻能運動別人,不能反求諸已。全會三百餘人,不望盡數,有一半得手,便可創立規模了。"建威聽說,也是歡喜。問張氏道:"約在幾日,可得會友的報告?"張氏道:"想應陸續而來,不能拘定日子。"建威道:"此會倘有成議,我願以家財一半附屬其中。"懷祖道:"弟有時雖不能專主,然必盡力以助其成。"如是連守五日,建威天天隻催張氏去探消息,不想絕無影響。那天晚上,建威覺得枯坐無聊,約懷祖同到劇場聽戲,未及兩出,又覺厭煩,懷祖無奈,陪著回寓。聽房內有人說話,正是會長聲音,建威不知不覺,竟自止步。
隻聽會長道:"運動的無成功,還是在人意中,自允醵貲者,不日便已反複,真正出人意外。"建威愕然,悄悄問懷祖道:"兄聽清楚麼?可奇不奇?"懷祖略略點頭。又聽會長道:"妹當時有些氣憤,詰問諸友,要令講明緣故,咳!等諸友一說,卻也真難相怪了。"其時張氏側耳諦聽,門外建威、懷祖也自屏氣息聲的靜守。
會長連著說道:"諸友言,雖有此私蓄,然都存之夫婿,有的又須請命姑嫜,不能自由自主。初時應允者,為屬固有之財,並非取之公中,自不致橫相阻撓。誰知歸謀之室,不以為創舉之事,男子尚受人侮,每每無以善後,便以為經商服賈,非女子所應為,必致招人姍笑。眾口相合,一人便覺勢孤,不能相敵。尚有數友,已與家人同化,索性不來回複了。"建威聽到這裏,氣得雙手如冰。又聽張氏道:"我姊妹生在中國,享不到絲毫權利,一舉一動,都要受人監視,聽人束縛,妹早料有一著,也不怪幾位會友食言的不是。但擔任運動的姊妹究竟如何回複呢?"會長道:"姊姊還待問哩。內受家庭的唾罵,外受親族的譏諷,無一人不來揮淚訴冤,倒使妹幾乎置身無地。"懷祖悄向建威道:"兄聽清楚麼?照這樣說,中國女子的苦情,正如蠶繭,一層深一層,豈不可憐麼?"建威道:"兄且低聲,會長還沒講完哩。"隻聽說道:"那些唾罵的,無不過說女孩兒家,隻應謹守閨門,不該為讀幾句書,認幾個字,便也學著洋派,預聞外事。
那些譏諷的,不過說中國以前借著開礦造廠立公司的名色,到處騙錢,卻還隻得幾個男人,如今翻新出奇,女娘們也和在裏間混鬧,還成什麼世界?姊姊請想,有這兩種議論,諸姊妹雖有粲花之舌,也不能輕下一辭。運動兩個字,隻索付之夢想。"張氏道:"從此看來,當時提倡廢例的一層,諸姊姊之在家中,怕也受些鬱氣了。"會長道:"這卻不曾,來妹處報告的,人人都有喜色,那天會中,妹才敢表明全會讚成的這句話。
如今推想,怕其家人並非出自真心,不過覺得無關得失,便隨聲附和,等到要他挑上一副擔兒,頓時本相皆露。這是中國人通病,姊姊可不必因後疑前嗬!"張氏歎道:"男子不肯擔責任,女子肯擔,偏又力與心違,大勢將不可問了。"會長忽然嗚嗚咽咽,掩麵悲啼,把門內張氏,門外建威、懷祖,都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