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祖尚未應聲,門環響處,一人突入說道:"日上三竿,辭鋒未竟,可謂豪於談者。"轉眼又專向懷祖道:"何事傷心,做這般模樣?"懷祖見是張氏,才道:"建威兄隻主疏通,若輩將無顧忌,我意終難釋然。但為錢商計,為絲茶商戶計,欲並得若輩之資以經營理想之實業,我又驟無駁辭,以此躊躇,非有所不快,亦非有所傷心。"張氏茫無頭緒,轉問建威,略告大概。又道:"弟所謂疏通者,固將令若輩盡出定單,請罪於我同胞。又以其萬不得已之情,求助於我同胞。而後我同胞令其宣誓,不再續定,並將議辦之實業,勸其自認承辦,不能則自認股份。事事分明,乃取臨期所定者稍與通融,並粘印花發售。其在期後有私定者,則不在此例。既有作用,又非漫無限製,懷祖兄當可無嫌矣。"張氏搖頭道:"臨期者可通融,後期者亦將希冀,此事似難輕許。惟禍變不遠,大哥所議,為絲茶補救者,必當亟行。
果能如願,以戶為傭,即以商為資本家,不足,再別求讚助,似不必謀之若輩。"懷祖拍手道:"不差。絲商少收絲,茶商少收茶,餘母正可吸集,若輩自作孽不可逭。建威兄!菩薩低眉,正不如金剛怒目哩。"建威道:"錢商呢?"張氏道:"假以貨價為一千萬兩,付定十之三為三百萬兩,此三百萬兩,假以十之五出之本商,其取之錢商者,為百五十萬兩,本商與錢商之往來,自然隨付隨收,倘錢商約計收數將及付數,立時截止,目前當無大害。所可慮者,貨來之後,本商或以周轉滯而無力,或以怨恨深而故延,皆足以資口實,即足以敗大局。然理無並顧,勢難兼謀,隻可置之緩議了。"建威低頭不語,繞腹籌思。懷祖道:"我有些腹枵了。"張氏道:"一夜到今,已過若幹時,夏大哥怕也餓哩。"便喊茶房買些點心。
吃畢,建威問懷祖今日有無所事,懷祖道:"弟今日無事,與兄同行。"正待易衣出門,外邊投進一信,封麵字跡韶秀,知是去非所寫。去非信如何來的恁快?原來懷祖到滬,曾傳一電通知居址,寄書郵才不致無從投遞。拆開看時,隻說父往澳門,母氏平安,別無要話。卻附陳氏所致張氏的信,厚紙實封,好一會才得拆開。另外又有一信,是倫敦留學寄給懷祖的。
先看陳氏信,前麵敘些傷離感別,中間祝些健飯加餐,後麵方說倫敦同學之來書,及海船船長之意見。關係綦重,飛書馳告,船長在港等候,請大哥裁定速複,張氏隨交懷祖。已將同學的信看了一半,接著看完,神氣間十分躊躇。張氏在旁,一張張也看個明白。懷祖才遞給建威道:"請兄看此信當如何複?"建威看道:懷祖先生執事:君遊東亞,仆留英京,雖今日水有輪舟,陸有汽車,交通之便利,已非古若。然相隔七萬裏,一書往複,動淹月日。以視在本島時,晨夕把晤,傾送襟抱,苦樂為何如耶?雖然,丈夫之誌,視四方若戶庭,友生親疏,又在精神不在形跡。仆遂日夕以此間為樂,而惟憂學殖不長,負本島諸父老兄弟姐妹殷殷之望,諒君雅人,必默會此旨也。倫敦東亞會,近頃賓宴,以仆輩行將畢業,並招與會,因得與彼中士大夫,縱談時局。知自新地發見,垂三百年,無寸土尺地,得以閉關謝客者,有之,惟非洲漠北窮荒不毛之地而已。無神皋沃壤,得以孤立絕世者,有之,則自我本島始。坐令聰俊之子弟,不得交換智識,以爭雄競長於五洲。珍異之物產,不得貿遷化居,以攬權綱利於六合。籲!可恫焉!
然而海陸氣運,自塞而通,已非人力所能遏抑。
本島雖蕞雨土,仆輩先人,結室家,長子孫於此,既有年矣。蒼蒼者天,無故送一陳姊來,又無故遣君與仆輩複出,而見巍巍之宮闕,泱泱之河山,其有意於謀本島之開通者,當可逆睹。仆輩既順天,不敢複逆天,私相聚議,普通卒業後,姊妹四人,將入理化專門學校,兄弟八人,以四之一亦入理化,以四之三專習機械,為回島時伐山通道之備,而於實業所關係者尤重且要。執事規模宏遠,尊夫人識解尤軼儕輩,如不河漢斯言,則目前有一少縱即逝萬不可失之機會,願執事以前島長之資格,為仆輩解決之。
機會為何?則亞洲公司所登《東方時報》之廣告是也。錄如下:"亞洲公司有載重五千噸以上之商輪六隻,向在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裝運客貨。倫敦、舊金山、香港及此外著名之巨埠,均有行棧碼頭。茲因本主物故,俟登報日起,隔三月,在倫敦定期拍賣。有欲知詳細情形者,請除禮拜日外,每日上午九句鍾至十一句鍾,下午二句鍾至五句鍾,至本公司取閱圖樣簿冊可也。"仆輩見近世立國,得海權者強,失海權者弱,海權不獨在兵也,商亦得與其謀。英之所以驟盛而稱為海王者,非獨恃其水師,商船之噸位、之隻數、之速率,亦自足以橫絕一世。荷蘭、西班牙之所以驟衰,而屬地幾於盡削者,非獨水軍累敗於英蹶不再振之故,其商人冒險之體魄,生利之計畫,亦遠不逮英人。悲哉微乎!仆輩今日始注意亞洲公司之六輪,滄海滴水,大陸點塵,其不足增本島之光榮也明甚。然得此聊以自豪,十年後或且猶有大用。約計各費,至多二百餘萬金,海船累年之贏利,已足以辦。開辦時應備之活本,即以海船並入,支用原有之成本,無待另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