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來格才同大副、二副,又跟著一群水手、侍者進艙檢點。
死了九個工人,三個水手,又有一名女工,有些已頭開額裂,腹破腸流。帶傷三十四人,卻水手多於工人。勃來格令將死屍盡數搬到艙麵,望海中拋下,傷的水手帶去醫調,小工依舊喝令歸鋪。然後來查,陳氏已不在床,再點別個女工,一人不少,才知也在死數,便把眾人喝罵一回,自去歇息。
過了數十天,船到一處商埠,正是古巴會城。先在北岸靠定碼頭,就有關員上船。勃來格報明人數,並告知明日登岸。
關員約略一查,並不漏稅物件,也不深問。這時大艙中因傷因病,先後又死一百餘人,共存一千四百七十三人,內有十三名是小工頭。不知生的好心,還是歹意,大眾卻聽他們說道:"我們好兄弟四十人,死的二十七人,雖說自作之孽,究竟也上洋人的當。活的十三人,吃時欠飽,病時無醫,同諸位一樣受苦。勃來格的礦廠,聽說還在東部,穿山過嶺,有六七天不通鐵道的路程,必然崎嶇難走。雖說另有湖道可通,聞勃來格節省費用,要逼我們起旱。諸位請想,餓乏的人,再要曉行夜宿,戴星披露的趕路,保不住無人生病,也保不住無人病死。若像船上病無醫藥,死便葬身海中,在旱路上,自然要喂狼飼狗。
難道我們本國住的厭煩,到古巴尋死麼?"說到這裏,滿艙中嗚嗚咽咽,隻是哭聲。女人裏頭有妻亡其夫,母亡其子的,尤其慘不忍聞,哀能動人。又聽說道:"我們和諸位者是同類,出門在外,彼此猶如親人,想起旱不比坐船。勃來格不代我們請醫,好自己請,不代我們棺埋,好自己買材埋葬,隻怕無錢罷了,有了錢愁他則甚?不瞞諸位說,我們不比大工頭,每月工錢比諸位隻多三元,經他幾次的搜括,身邊所剩不過八九元。
現在想和諸位商量,公立一會,專替同類中病者延醫,死者營葬,在會的月捐一元,我們十三人,月捐三元。諸位若然應承,便從今日為始。"大眾聽了,都以為然,公舉兩個小工頭,八個散工,專管這事,按月輪換。
一夜無話,天曉時,貝仁同戎阿大等催促諸入上岸,那些上鏈的,到此無從倔強,昨晚先就開鎖,隨著大眾,一蹺一拐,挨到岸邊。先有六個黑奴在前引路,勃來格同十幾個白人,騎馬在後監押,想都是礦東廠主了。第一日走的平路,第二日清早起身,隨高逐低,連過三座小山。時值正午,迎麵萬峰聳翠。危崖插天。又走四五裏,已近山趾。打一望時,左臨峭壁,右倚深淵,正中間蜿蜒一線,便算是人行大道。捱到半腰,都已汗雨通流,喘籲不止。忽然下麵遞來暗號,知有人倒在山下。
原來會中定的章程,一路有事,或以手作勢,或以足點地,或以眉傳,或以目語,傳消遞息,以便預作準備。當下大眾讓在一邊,會員飛馳下山,見是三個女人,撫心喊痛,七個男子,兩足腫到腿彎,腳跟裂縫,哼聲不止。
勃來格一班人,揮鞭亂擊,叱喝快行。卻見一個剛起。一個又已睡下。正在暴跳如雷,發月會長便來獻計道:"這樣情形,光打怕不中用,待我招呼散工攙扶同走。"勃來格無奈答應。會長又遞暗號,通知男女會友,每一人用兩人前護後衛,簇擁上路,晚間趕不到站,揀一片空地,支篷野宿。
勃來格自不放心,左手執燈,右手提鞭,親自巡邏。瞥見樹林中有人坐地,竊竊私議,便把燈隱在懷中,招手叫貝仁,跟在背後竊聽,才知是會中收了捐錢,計議替病人延醫買藥。
貝仁認得兩個小工,是戎狄名下,暗暗告知勃來格,回賬抬名傳來,厲聲詰問。工頭失色,回答不來。勃來格便令大工頭,把兩人揪下,各責鐵鞭百下,又立逼著輪換用力。兩人起初還求饒聲,呼痛聲,打到六十多下,早已索然氣盡。大工頭便停了手。勃來格怒罵四人不肯出力,四人跪報道:"人已死了,不用再打了!"勃來格不信,離座執燈親自照看,知是真情,喝令拖出帳外,拋在林中。帶了黃黑奴繞林圍守,不準一人近前。天明後,滔滔上路,不想中有一人,實不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