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林子重到了省城,本為經營本籍的訟事,故每天必尋鄉親商議。往來既多,自不免在花天酒地行動。況向在瓊州本籍那僻陋地方,見聞較陋。今來到粵城,但見秦樓楚館,華麗非常。車馬如雲,笙歌盈耳,已是眼界一新。且看樓中妓女,都裝得冶豔妖嬈,在瓊州時何曾見過。故一到其間,便不免心迷目眩。不論晝夜,都流連花叢裏,時常不在館中。同學的自然要疑他,未免把言相試,那林子重更不忌諱,自直說出來。不是說某妓唱得好腔喉,就是說某妓生得好容貌,說時更手舞足蹈。同學中聽了,因他進館時康有為讚獎他太過,便心懷不滿,即把林子重好尋花問柳的事對康有為說知。康有為猶道“他初到時我曾勸他,不要自棄,他那敢違我訓誨,想他未必有此事。”後更有幾個學生指證他,反說他自己已經直認,康有為料知此事屬實,且他又常常不在館裏,本不必思疑。但省中大館積習,凡出館讀書的,於嫖賭兩字,本當做平常,可惜自己是要做聖人的,天天說自己的萬木草堂和古來孔子的杏壇一樣,若是流連花酒,那裏做得聖人之徒呢?想罷,就當眾人麵前,把林子重罵了一頓,並道:“子重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各學生退出後,覷著林子重回來,就斥罵他。你一言,我一語,都罵他有礙館裏聲名,紛紛吵鬧。林子重卻不敢計較。早被康有為聽得,恐林子重真個去了,即令門房傳林子重進來,說道:“英雄如韓世忠,風流如杜牧之,且放蕩形骸,你飲花酒一事,原不算什麼,但自己須要檢點,勿使人知道才好。俗語說,寧使人知,莫使人見,你又不是愚蠢,反要對人亂說,可就不能掩飾了!你須知我這間館與別處不同,盡要裝好外局是緊要的。”林子重聽了,唯唯而出。康有為恐各學生更有說話,令子重不好意思,便寫了一紙貼在堂上,道是:“過而能改,便是君子,經傳責林子重,他已唯唯服罪,自稱痛改,所謂君子之過昭於日月者,實堪嘉尚。”這等話各學生看了,自然無詞。唯林子重自忖道:自己並不曾服罪,又不曾自稱痛改,今老師如此說,實是奇怪。又忖:方才先生傳責自己時,隻勸自己裝好外局,且以韓世忠、杜牧之相比引,看來不是責我嫖妓,隻責我不能秘密,我此後嫖飲,隻不向人直認,秘密前往便是。
自此色膽更大,飲興更豪,每晚膳後外出,就托稱有什麼事往朋友處,依舊在花叢中流連不倦。恰那夜到城外迤西一帶陳塘的地方,正是青樓薈萃之處。約摸到三更時分,正從酒館出來往娼院去,從後看見一人,早認得是康有為。林子重便亦步亦趨隨著他,要看他往那處去。不想事有湊巧,那康有為正進娼院去,那娼院又正是林子重在那裏昵一妓的。林子重見先生且如此,自己更不必畏忌,便快步前跑,趨過康有為之前。回頭一望,正與康有為打個照麵。到這時,師弟很不好意思,實不得不招呼,康有為已滿麵羞慚。在林子重之意,因自己已眷昵一妓,正自打得火熱,不如識破康有為,見是大家都是同道,免他再責自己。果然康有為見了,隻點頭回禮,那裏敢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