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餘禦史割席拒狂生 黠娘兒登輪追蕩子(1 / 3)

話說康有為欲謁見餘成各,誌在巴結他為將來利用之計。不意為餘成各所拒,就說了“張良未報韓,破產不為家”二句而去。那時餘成各在裏麵聽得門丁與康有為對答許多話,便傳門丁進去,問他與康有為說什麼話?門下隻得以直對。餘成各把“張良未報韓,破產不為家”二語,細味一回,覺得張良在博浪錘秦始皇,係因韓國已亡,然後欲置秦始皇於死地為報仇之計。及後佐漢高祖滅秦,亦始終為韓報仇。今康有為以張良自命,且以張良報仇自許,縱然破產亦不為家計,試想康有為今日要報什麼仇呢?想來定然是要報滿洲滅明之仇,便是一個革命黨人。隻是他熱心科名,既巴結上一名舉人,又想巴結一個進士,以得做官為幸,看來又不像做革命排滿的,真是鬼怪的很!大約故作驚奇之語,好為欺人之計。這人性情恍惚,休要著他的道兒。便囑咐門丁,如康有為再來請見,總之擋駕便是。門丁說聲“理會得”,下去了。不多時,又轉進來,向餘成各遞上一封書,並道是方才交到的,那帶書人並不說從哪裏送來,擲下就去了。餘成各見得奇異,忙拆開一看,卻是康有為寄來的,那書道:

仆竊聞周公一沐而三握發,一飯而三吐哺,其愛士如此。夫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猶且不可。況足下之賢未必能及周公,而仆以詩禦固負人望,乃親叩台階,既弗蒙納。又複以傲慢加之,賢者固如是乎?侍禦身居言路,方當折節下交。博采輿論,以驗朝廷之是非,而為進言之本,何遽輕量天下士耶?謹瀆片言,伏惟珍鑒。

即回了一書,即著門丁依來書住址送回康有為處。那書道:

仆誠無周公之才之美,故未嚐自命為賢者。但足下又不知何故,而足令人吐哺握發也?足下以張良報韓自命,其誌可嘉。仆愚魯,愧不能附驥,願足下勉成留侯報韓之業,幸甚!

康有為見餘成各如此回複,又再致書成各,成各接著,看了書麵,早認得是康有為墨跡。本待拆看,猛然想起此人前來見我,我已拒他,今頻頻以書來往,必欲借此與吾書信往還,為入手相識之計。且他注意與我相識,其中必有個原故,我怎好中他計?便把來書撕了,隨囑門丁道:“如此後姓康的仍有書信交來,立即發回,休要接他。”門丁自不敢違意。那康有為果見餘成各這回沒有回覆,覺無從入手,正要再想他法。又見留滬多天,與學生同處,實有不便。隻托稱日內要等候與人相會,先打發學生梁啟超、林纘統回去。康有為自此獨留滬上,比從前較為方便,差不多天天尋花,夜夜問柳。因中舉時,拜客謁祖的入息還未用盡,盡夠揮霍,便流連不止。還虧在花天酒地互相引誘,也多識了幾人。

恰由朋友筵中介紹,得與廣東一位富商徐義之相識。那日姓徐的因餘成各將次起程入京,正擺宴請成各,藉作餞行,適又並請康有為赴席。康有為看了知單,見有餘成各名字,自忻然前往。惟餘成各見有康有為名字,本不欲往,惟不好卻姓徐的之意,隻得勉強赴席,惟立念不與康有為交談而已。果然到時,賓客滿座,餘、康兩人向未嚐見麵,本不認識。那康有為卻每人倒與通過姓名,恰問到餘成各,卻笑道:“原來足下就是餘侍禦,渴望久了,今日卻得相會,實出於意外。”餘成各見他如此,也不多說,隻順口道一聲是。康有為又道:“足下要幾時進京呢?”餘成各又順答道:“未定。”康有為又道:“想是日間去了。”成各隻略點首。康有為又道:“小弟也拜會足下,雖不曾謀麵,隻於書函中也曾領教過來。”餘成各見他越說越密,就說一聲:“實有簡慢,對不住,對不住。”康有為又欲開言,餘成各見他糾纏自己來談,已十分厭氣,即借意向徐義之周旋,明明是撇開康有為了。

那康有為卻不理會,又欲起身隨著成各談天,忽座中一位朋友是曾嗣卿,卻上前挽住康有為道:“弟見餘侍禦很大模大樣,何苦與他多談?”康有為道:“足下哪裏知得?弟曾往見他,卻被他怠慢了我,我今見他,正要與他多談幾句呢。”曾嗣卿道:“這又何苦呢?怕說得多時,反討沒趣,豈不更失臉麵!”康有為道:“足下又來了,我本要結識他是有點子用意的。”嗣卿道:“隻怕足下要識他,他卻不識你,卻又怎好?”康有為道:“哪裏說?不是小弟誇口,我憑這三寸不爛之舌,若能與人會談,沒一個不能說轉的。比如聰明的我也讚美他,愚魯的我也教訓他,就沒一個不中計的。”嗣卿道:“難道足下專靠口舌做人麼?”康有為道:“虧足下還不知近日世故人情。大凡人生求名博利,第一是講文字,第二是講口舌。不能遠及的以文字動之,文字不能移動的以口舌說之,就沒有不得的。”曾嗣卿聽了,覺俗語說“未知心裏事,但聽口中言”,像康有為所言,立心實在太險了。想到此層,便不欲與他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