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在島嶼之間(1 / 2)

文/陸俊文

從公寓走往圖書館的路上,我常能看到那些白衣黑帶的修女,她們平和優雅的麵容總讓想起在廈大校園裏漫步的南普陀和尚。

剛來台灣的時候冬天還沒有過去,轉眼現在已經入了夏。學校建在台中近郊的大肚山麓,緯度正好和廈門島平行。三月底南投地震,我在床上沉睡被搖醒,隔海相望廈門的同學說他們也晃蕩了一陣。總歸是一衣帶水,不止是忽冷忽熱的氣候相似,連晝夜不停的風也一樣有勁。

由於天主教會學校和原先女校的緣故,這裏顯得過分的安靜。習慣了在廈大看每天來來往往的遊人,對這裏一到周末便人去樓空的校園並不大適應。所以除了躲進圖書館看書,便是到附近鎮上沾沾人氣兒。

沙鹿鎮上的早市很熱鬧。我曾在一個周日的清晨把兩個朋友送上去台北的火車,因為路況不熟,隻得詢問路人,偏偏答我的婆婆不通曉國語,她提著菜籃子手腳並用,一口斷斷續續的台語,指著對麵的路,七拐八彎的比劃,我隻得不停地點頭又搖頭,於是拖著行李箱穿進了熱鬧的集市裏。要趕火車,卻又卡在了這難以前進後退的人流中。原本冷清的街道在這時候擺滿了密密麻麻的果蔬攤點。我一邊抱怨著,卻一邊看到了穿著綴花薄衫的阿媽們心滿意足地抱著大顆的菠蘿。這熟悉的市井味道,仿佛是從鷺島廈禾路的街攤蔓延而來,纏綿著鹹鹹海風,還有濃濃的人情。

隻可惜鷺島一年四季從各地湧上岸的遊人太多了,擁擠到都沒有自己的藏身之地;而沙鹿這裏,公路上看過去都是清清靜靜,一路延伸著通往山道,兩旁參差的獨棟小樓,常讓我想起日本電影裏小鎮的圖景。

我住的公寓是可以看到海的。從走廊或是陽台探出頭去便是整個台中市景,沿著邊同藍天過渡的部分便是海,西海岸的水沒有東海岸那麼洶湧澎湃,總帶點鬱鬱寡歡的柔情,又常常同天色一道暗下來。太遠了,也隻能目觸些模糊的痕跡。

對台中市的印象長久的停留在了綠園道。那天晚上和三個朋友從廣三SOGO出來,要去附近的誠品書店,路上卻被街頭唱歌的藝人吸引住了。一個吹薩克斯,一個彈著電子琴演唱,兩個人看上去至少都有三四十歲的年紀了,可他們卻分明笑得那麼開心。他們就站在一條公路邊緣的一棵大樹下,身後是奔馳著飛過去的汽車,眼前是圍了好幾圈駐足聆聽的市民。有年輕的剛吵架又和好的情侶,有推著嬰兒車出來散步納涼的年輕母親,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剛下班還穿著一身正裝的白領。我們坐在一條水泥砌的長磚上,才坐下去他就開始唱王菲的那首《人間》。驚訝於他那溫柔細膩的嗓音,雖不似王菲那般輕盈空靈,卻把這“人間”唱得如此真摯而滄桑動情。那天晚上稀疏的葉間落下零星的雨滴,風撲麵而來,我們就這麼長久地坐在那裏聽他們的唱和與吹奏,直到十點整,他們的時間到了,人群要散了,我們才遲疑地挪動腳步離去。

原本以為市區裏的人都朝九晚五、忙於奔波,難得閑情停下來,可沒想到音樂是那麼輕易地就把人聚攏在一起。那一刻我覺得那兩個沉醉地吹著薩克斯和入情地撫琴而鳴的老男孩和詩人那麼的相像,站在那裏,就有足以打動人心的力量。

對一座城市的喜愛常常就在這樣的不經意裏。就像想起花蓮會想起那個和當地人一起在南濱公園邊打沙灘排球的夜晚,想起綠島就會想起望海軒老板嚼著檳榔和我們調侃時的笑語,想起墾丁就會想起在庭院裏飲著梅子酒和友人把酒言歡的那份閑情。而台中綠園道唱歌的街頭藝人,成為了我每次站在公寓眺望,都會想起的場景。

其實在廈大白城沙灘上也常常會有一個夜裏在海風中吹著薩克斯的年輕人,我看見過他好幾回,有時候漲潮海浪漫上來了,周圍已經寥落無人,而他仍在獨自對著海獨奏。孤獨的背影和曲調不得不讓我想起費裏尼《大路》裏的小號、傑索米娜的笑。有些人總是那麼執著地去追逐一樣東西,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而我們大多數人,總是在跨出去一小步的時候就哆哆嗦嗦把腳從滿布荊棘的小道上收回來踏在平穩的土地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