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誠果然嚇了一跳。
接著是排山倒海的安慰,其實你知道你並不需要,隻是想用這種方式寬慰自己說你的歡笑和淚水都是有人在乎的。心裏淤積的傷感像泄洪一樣噴湧而出,漸漸把自己淹沒,世界淹沒,甚至隨著整個宇宙一並膨脹著燃燒。
後來終於有人理你,你真正想讓理你的那個人。然而天不逢時,他的每一句話都重新點燃起你壓抑的內心,你一句句過激地敲著,以至於後來你告訴張誠說,放心,折騰完之後,他絕對比我鬱悶。莫名的成就感。
CC的頭像終於閃爍起來,你打開對話框敲:“你就是個變態!”他委屈地說:“為什麼我一上線都這麼說我。”於是你知道董琳的怒氣已經發泄過了。和你一樣情人節獨自徘徊在街角的怒氣,和你一樣盯著手機電腦都沒有絲毫反應的怒氣,和你一樣情人節傷感沒落的怒氣。
後來張誠對你說:“你們有的煩,有的鬱悶,有的無聊,其實我也很難受……”
所以,你把狀態改成:全城鬱悶。還好你在一片孤寂中成功地趕了一次潮流,不然我想你會因此而更加鬱悶。
扯遠了。
小姨掙紮著從床上起身,帶著妹妹離開了。屋子裏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些許人氣逐漸消融,媽媽指著你的鼻子說:“自從你從上海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你煩,像沒聽見一樣按著遙控器。你擔心一鬆手悲哀的矩形盒子就會從手中飛出,成為這次戰爭中悲哀的犧牲品。
手機突然敏感地震動,你從沙發的角落裏抽出來,看了看屏幕上印著的名字,又翻手扔了回去。你還壓著好多字沒有寫,你不敢看,擔心看了之後會沒辦法解釋,也沒辦法承諾究竟什麼時候可以把作品交上去。媽媽,王佳琪,所有最親近的人都抱怨,新概念把你的生活顛覆得亂七八糟。
你無奈,在日誌中寫:我從沒覺得新概念一等獎有多了不起。可是悲哀的是,沒人在乎你的解釋。
指尖終於停住,CCTV2正在播放團隊故事。喜洋洋和灰太狼團隊。
正是答網友問題的階段,幾個團隊精英坐在一排麥克風下,安靜地等待著。
有網友問:“灰太狼那麼多集都沒吃到羊,有沒有可能讓它吃一次呢?”
還有網友問:“紅太狼每次都用平底鍋打灰太狼,有沒有考慮生產紅太狼牌平底鍋呢……”
你笑了,跟坐在旁邊的媽媽說:“看,搞笑死了!”你已經忘了剛才把她氣得眉心糾成了一個疙瘩。
王佳琪給你發短信,說她在那裏過得一點都不快樂。你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隻是不斷地回:“忍忍就好了,忍忍就過去了,忍忍就回來了。”你不知道除了“忍”這個字還能說些什麼,第一次發覺自己在寬慰別人方麵語言如此匱乏。
媽媽說要上街買靴子,你不動聲色地說不然我們一起吧,我要去買書。一路上你背著雙肩包赫然走在前麵,大大的鴨舌帽子蓋住了眼睛,突然懷念起小時候用小小的手掌緊緊拽住媽媽一根手指頭的感覺。你想了想,停住了腳步,然後拿手環住媽媽的手臂,樣子看起來很親昵,事實上此時距離你們吵架不過一個小時。
天陰沉沉的幾乎要掉下來,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她提議要走到平原路,你淡淡地說了句我無所謂,然後在她頭轉向一邊的瞬間把毛衣的領口往上拉了拉。
你總是這麼無所謂,然後把心底的不滿轉化為別人眼底的冷漠。
穿梭在平原商場密密的人流裏,她本能地拉住了你的手,你沒有掙脫,任由她牽著一步步向前,一直到上了電梯。她顯然是充滿憧憬的,在高高低低的靴子中間徘徊著。你說你要是看著了喜歡的可以試試,她笑了笑,把你的帽簷往上拉了拉。你又伸出手,狠狠地把帽簷壓回去。
終於遇到了心儀的。她小心地問售貨員:“有沒有38號的?”靴子拿出來了,她坐在凳子上脫腳上的鞋,手裏明明拿的是右腳的,她卻把左腳的鞋拔下來,拚命往上套著,直到你提醒她反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年紀大了總是愛迷糊!
話是對旁邊的人說的,事實上除了你之外沒有一個人看到了她的窘態。
她裏麵穿了一條粉色的毛褲,搭配靴子怎麼看都有些怪怪的。靴子都是處理的,走起路來“咚咚咚”踩得地板生硬地響。她左看右看,有些茫然地轉著身子。你看在眼裏,竟有些微微的心疼。她又拿起了一雙,你趕忙說好看,那雙靴筒長一些,看著也更加順眼。
她一腳穿一隻,在櫃台外的穿衣鏡前仔仔細細地比對著。不斷問著身邊的人,哪個好看?於是就選定了筒長一些的那雙,她一直在意自己有所謂的“鴛鴦腿”,即兩腿粗細不一,這次卻與以往不同,怎麼都挺滿意的。
她看著你問:“要不我買了吧?”你點點頭說:“買吧,買吧。”“省得到時候又弄得跟我欠你的似的。”
最後一句聲音很小,她顯然沒有聽到,不然一定不會如此從容地拉開拉鏈,然後開心地去櫃台付錢。
她開始尋覓起那種緊身的靴子褲,你沒有繼續陪她,看了看表冷冷地說了句書店要關門了。她沒有留你,叫來了自己的好朋友。三人一起朝著街的另一頭走著,她不斷跟好朋友誇耀著你的種種,到處炫耀你去上海用50塊給她買的那件風衣有多洋氣,你的鼻頭驟然有些澀澀的,盯著自己身上這件打折之後還好幾百的衣服說不出話。
到了書店你就離開了,一個人默然地上樓。樓梯兩側的牆壁上貼滿了新書介紹,在拐角處大大的海報上寫著:新書推薦《爺爺的爺爺從哪裏來》。
你突然很好奇地想知道這本書的內容,於是準備買一本晚上睡覺前當笑話看。但是這個可笑的念頭一轉身就忘了。買書的人很多,突然很詫異為什麼在大年初三這個有些陰森的日子裏會在這個小小的角落聚集如此高的人氣。你站在進門處那個小小的鏡子前,重新整了整帽子,這一舉動吸引了無數詫異的目光,在新鄉這個小城市裏帶一頂拉風的鴨舌帽果然是一個失敗的選擇。你感慨。
進門後下意識把腳抬得很高,驟然回想起和某人一起買書時踢踏著鞋劃著地板發出怪異的聲音,然後他問你:“那樣走路不難受?”你說:“我願意!”
徑直走入參考書的架子前,從兩個女孩的縫隙裏拿過一本數學,她們不約而同地回頭看,看了你很久很久。你認出來,其中一個短頭發的女生和你同校,是一個和你們一同上體育課的班級的體育委員。透過她厚厚的鏡片,你從那雙眸子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呆呆的,甚至有點傻。
你隨意地挑選了幾本抱在懷裏,麵對著開學後要奮鬥的對象竟然有了幾分期待和驚喜,無論怎樣總比無聊地在街頭對著玫瑰打噴嚏好吧!轉過身,碰到了一對男女,女生留著長長的披肩發,搖著男生的胳膊軟軟地說:“給我選本作文書嘛!”男生隨手拈起一本,“喏!新概念文集,回家研究去吧!”
你順著他的方向走向那間小小的格子,塞滿了各種各樣上一屆新概念的作品集。有的被塑料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有的封皮已經褪去了顏色。你翻著,摩挲著那些熟悉的名字,回想著在上海的日子裏那一張張熟悉的臉。有一本後麵印著各種各樣的名單,你在一等獎那一欄仔仔細細地看著,好像把每一個字都刻在了腦子裏。突然憧憬著幾個月之後這裏會躺著一本新作品集,那個時候手下摩挲著的將會是自己的名字,名單裏會赫然印著:辛曉陽。
你終於承認你是虛偽的,你終於不再否認其實你很在意新概念裏麵封印的屬於你的小小領地,雖然僅僅容得下你的名字。
口袋裏的手機“嗡嗡嗡”地震動,你把懷裏的一摞書放在架子的邊緣上用肚子頂著,手臂放鬆的刹那間竟透露出微微的酸澀。你掏出手機,一連串陌生又熟悉的號碼,點開,王佳琪有些疲憊的語句浮現在眼角。你給她回:“我在書店,人很多,回去回你。”
盡管你知道她一定在等,就像你獨自徘徊在上海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卻落寞地期待著她的訊息一樣。
從書店出來已是傍晚,久違的陽光突然浮現出稍縱即逝的紅暈,尾線在冬末的蕭瑟中無限拉長。熙熙攘攘的平原路還在忙碌得奔波著,絡繹不絕的行人幾乎撞著身體而過。
周邊的小販站在人行道的一側拚命地叫喊著,隻有一個賣玩具的在無聲地玩弄著一個魔方。從你注意到他那一刻起,短短十多秒,一個顏色紊亂的魔方赫然被玩轉成規整的六色。之後那個小小的攤位上便閃爍著不斷變化的人頭,你笑笑,本想走過去看看,但是卻在轉身的瞬間止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