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久遠以前的時光,那些焦頭爛額的年少,仿佛如今已不值一提,但當現實與夢境重疊在一起時,我們便能想起過去,重返曾經。正隆想給我拍張照留念,我自知不適合拍照便想推辭,但最後還是傻傻地拍了。單薄的影像裏,我站在竹林邊上,略顯木訥,麵無表情,難看的鞋子和衣服,但當時一顆喜悅顫動的心透過洗出的卡紙依舊能被自己感知。光陰若馬蹄,繁花次第開,冬日的南方園中,花草仍然茂盛,它們一叢擁向一叢,一枝挨著一枝,一朵貼上一朵,層層疊疊,映著我們的麵龐,仿佛少年。
2月2日,現場複賽。我在中午12點多就到了逸夫職業技術學校,那時還沒到進場時間,校門緊閉,但能清楚地看到主樓的LED屏上閃出“歡迎各位同學參加全國第十五屆‘作家杯’新概念作文大賽”的鮮紅字幕,門外有參賽者和家長陸陸續續到來,他們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興奮、緊張或者佯裝出一副很淡然的樣子,我覺得這便是夢想。我們從千裏萬裏外的世界跋涉而來,穿過成長的雲煙與時間的疊嶂,來到這座被寄予著無數人夢想的城市。結果似乎真的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時光會把我們塑造得更好。
第十五屆的三道作文題,都很有意思,“盲點”“圖書館裏的貓”和“詩歌的敵人”。我選了第二個,提綱都沒列,直接從稿紙第一頁的第一行寫到了最後一頁的最後一行。交卷時我告訴自己即使拿不到一等獎我也不會遺憾,能入圍高手如雲的C組原本便是一種成功。我一直都記得走出考場時文嬌、俊文和蕢意飛奔而來擁抱我的場景,他們拉著我的手,對我微笑,問我選哪道題,寫得怎麼樣。我淡然地笑著,但心裏卻感動得快要流淚了,我很感謝他們能在校門口這樣久久地等我。這些年輕的朋友都是青春裏陪我盛開的花朵,春天會離開,秋天會到來,但在我心裏,他們永遠不會凋謝,也永遠不會被風吹走。
考完的當天晚上,參賽者們都去了KTV狂歡。我跟著他們穿過上海的夜色,穿過繁華的街衢,穿過擁擠的車流,穿過一小段一小段黑色又旖旎的時光,來到狂歡的目的地。我看見文嬌喝了很多酒,不斷地蹦跳著,從一個包廂跑到另一個包廂;盛之凱醉紅著臉坐在地上,口中念道的還是自己女友的名字;我看見蕢意在安靜地唱著陳綺貞《旅行的意義》,柔美的聲線從音響裏流淌出來,像春天到來的感覺,又像夏天的風吹過。坐在一旁的安琪對我說她專門練了一首歌,是鳳凰傳奇的哪一首我已記不清了。在微微暈眩的世界裏,這些尚未真正變成大人的孩子們歡呼著,瘋狂著,好像文藝袍子上一群純真的虱子,他們早已忘記白天裏的忐忑不安、試卷裏的作文題、監考老師的表情和鈴聲響起的時間,也忘記了各自繁蕪的生活和青春裏無邊無際的孤獨。我沉默地坐在包廂最不起眼的角落裏打量他們,想起傑克?凱魯亞克的一句話:“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多年以後,我們漸漸長大,或是老了,會不會在想起這段歲月時笑著流出眼淚,有沒有一個人一句話留在心裏永遠不會改變,是不是還想回到那時重新再來一遍?王菲在《致青春》裏唱著:“良辰美景奈何天,為誰辛苦為誰甜。這年華青澀逝去,明白了時間。”
山高水遠不可期,有些記憶隻能作珍惜。
在去上海之前,我特地剪短了頭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顴骨,站在鏡子前看見自己的臉瞬間變得好大,心裏嘀咕著應該沒人會認出自己。但在青鬆城酒店頒獎的那天,還是有一些來參賽的中學生認出了我。我坐在王若虛邊上,隻見這些少年們害羞而拘謹地跑來要簽名,他們先給讓王若虛簽完,然後再要我簽,我特地看了看王若虛簽下的字跡,發現他流暢地寫完三個字後都要加一行尾巴,而我壓力巨大,因為自己寫下的字實在難看。我爸說我若想成為文人就得練出一手好字,否則會掉身價的,我那時特高興地對他說現在是新時代,隻要會敲鍵盤就可以了,所以一直我都不去練字,就連簽名還停留在小學五年級水平,事實證明我是個膚淺的人,成不了我爸說的文人。看著少年們捧著有我稚嫩簽名的精美筆記本或者我的文集,心中瞬間湧動著一股無法熄滅的負罪感。
第十五屆頒獎盛典上來了很多往屆的新概念獲獎者,像郭敬明、張悅然、周嘉寧、麻寧、小飯,這些被稱為“大神”級別的80後前輩,在許久之前的一段日子裏,我也曾深深迷戀著他們的文字。如果再讓自己年輕個三四歲,我想我也會奮不顧身跑向他們索要簽名,但現在的自己終究長大了,知道作家在生活中其實也隻是凡人,自己所深深熱愛的隻是他們筆下的作品而已。喜愛一個作家,隻要喜愛他們的作品便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頒獎會上組委會老師宣布各組獲獎名單的時候,我都習慣性把頭埋向低處,似乎從小開始自己就不喜歡這樣的時刻,我知道有人會歡呼,有人會鼓掌,也有人會流淚,會哭泣,而我都會選擇沉默,不管結果如何。台上的傅星老師念完C組六個一等獎名單後,我的心徹底鬆弛下來,我是二等獎。我聽到身邊有人站起來相互擁抱,有人大聲說很棒,有人說恭喜,有人說沒關係,有人拍著別人的肩膀說下次再努力,有人在興奮地拍照片,有人哭了,有人走了,而我就是那個離席的人。或許我應該高興,因為坐在身旁的王若虛也沒拿過一等獎,他曾得過的入圍獎、二等獎我也都得過了。能來上海,其實就是時間給予自己最好的嘉獎了,一個夢想的結束也是另一個夢想的開始。
我們走過前輩們的路,來過他們來過的地方,看過他們看過的風景,體會過他們體會過的曾經,知道自己的夢已經實現,這就夠了。做一種知足的動物,這樣才快樂。
從小到大也不喜歡跟人告別,或許是自己不喜歡流淚的感覺。從青鬆城酒店出來,我陪著黎曄、李雲夢、張恒立到地鐵站坐車,她們拉著各自的行李箱,一路上都在微笑。我從黎曄手中拿過她的一等獎水晶杯。她說今年的獎杯真像個筆筒。夢夢說這個到禮品店應該能買到,二十塊左右。我看著她們,笑了。後來到了地鐵站裏,穿過一張張濕漉漉的黑色枝頭上的花瓣之後,我們就開始分開了。幾個女孩抱在一起,哭了。我在一旁撐著表情,十分爭氣,沒讓眼淚掉下來。黎曄上車前,對我們揮了揮手,她拭幹眼角的淚痕,隻微笑。這場關於新概念的逐夢之旅也就這樣在一個一個朋友的揮手遠去後剩下記憶裏溫暖的殼。
雖然在這次上海之行的末尾,我並沒有抱到獎杯,但是我的新概念之夢已經圓滿了,因為我來過上海,來過萌芽雜誌社,來過逸夫學校考場,更重要的是遇見你們,俊文、喬木、天天、筱雅、小隆、駱冰、安琪、朱磊、妤潔、葉子、夢夢、祥磊、明星、夢晰、宇昆、欣雨……和我一起在追逐夢想的朋友,我始終相信我們的分別是短暫的,我們的離開是暫時的。臨走時,我站在上海火車站門口認真地看了一眼這座年老又年輕著的城市,沒有哭,因為總覺得夢想還會讓我們在不久之後再見。
《一代宗師》裏說:“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堅信。
作為無邊宇宙裏小小的塵埃,我們一直生活在人生的航線上,一次一次地出發,一次一次地抵達,又一次一次地重新啟程,逝去的曾經仿佛一條長無止境的長廊,在時光的返照中飛揚著塵土。在那些追求夢想的暗淡時光中,有淚水,有疼痛,有歡笑,有惜別,而你要相信,自己一直都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