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知道現在的自己或許已經不再需要這個比賽的認可,隻是高中時遺留下來的夢還緊緊貼在胸口上,時刻會癢起來,我想讓自己舒服點,所以選擇前往。
我是和一個叫陸俊文的友伴前去上海的。他在廈門念書,拿過兩屆新概念一等獎,我們之前在網上認識,他給我的感覺很親切,好像認識了好幾年,聊起話來十分自然隨意。在福州火車站,我們初次見麵,他穿著青色的牛仔套裝,背著一個黑色的攝影包,頭發鬆鬆地落在額頭上,瞳孔螢亮發光,像小狗的眼睛,他唯一和電腦上的照片不同的是臉上的青春痘。很多人在吧上說他“不要臉”,都拿了兩個獎杯了,還要來。我對此並不發表看法,隻是心裏在說,完蛋了,C組稀少的一等獎名額肯定又要被他先預定一個了。在動車上,我們不停地說話,聊起最近在學校的日子,聊起期末考試的卷子,談起電子產品裏自己喜歡的牌子,談起正在創作和快要發表的稿子,也說起趙長天、李其綱、韓寒、郭敬明、張悅然、七堇年、周嘉寧這些與新概念有關的標簽人物。後來兩個人口幹舌燥了,他就教我玩一種進口的遊戲紙牌,我天生就不是玩遊戲的命,因為我玩遊戲時一般都沒有好運光顧,至今玩的最順手的遊戲就是俄羅斯方塊和超級瑪麗。我很笨,這點我承認,所以至今我還記不住陸俊文教給我的那款進口紙牌遊戲叫什麼名字。
俊文先帶我去了杭州玩了三四天,印象最深的不是西湖的水,不是寶石山的暮晚,不是浙大校園的花開,也不是靈隱寺的靜謐景象,而是我們幾乎住遍了上述景點附近的如家酒店。杭州的風景確實迷人,我們所住的酒店基本上都在山腳和湖畔,靜如失聰的夜,月光寂靜地飄灑於湖麵,山色氤氳。月夜下霧水的氣味異常好聞,帶著庭院中的花草香,又帶著時間深處唐詩的韻腳,勾人心魄,引人遐想。
有時遇上雨天,我們隻好窩在酒店裏,聽雨水敲打窗子的聲響,滴答滴答,仿佛長腳的時間在走,走過清晨,走過夜晚,走過我們似曾相識的昨天,再也無法回去的年少。我們躺在各自的床上,聞著寶石山腳酒店裏略微發黴的味道,盯著天花板發了很久的呆。後來俊文的朋友打來電話,我聽見他的聲音變得很溫柔,臉上盡是笑,我知道電話那頭是他的對象。他是個戀愛中的人,而我還是一個人。在他掛斷電話後,我說:“你對象每天都會給你打電話嗎?”他點頭。
“你真幸福。”他有點害羞,卻又甕聲甕氣地說道:“很平常嘛,你也可以找一個。”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把視線轉到了窗外,能找到世界上那麼一個獨一無二的她嗎?我不知道。
山前的一排香樟,晴天時都不曾落葉,倒是在這春雨裏,許多紅了的葉子便從樹梢間簌簌墜地,微微的薄涼透過空氣進入我的身體裏。曾經有一個人說愛我如己,在我放手之後她再放手,如今已早早消失在某個模糊的年份裏。我懷疑自己會是世界上最孤獨的鯨。
初到上海時,是文嬌來接我們的。她留著女生疏朗的短發,穿著白襯衫,愛笑,為人和善,十分熱情。她幫我們買上海的公交卡,又帶著我們去預定酒店。我一直看到陽光灑在她年輕的臉上,卻沒有察覺到那光芒背後的疼痛與憂傷。
文嬌不是今年的複賽選手,她是個藝考生,陪同她的男朋友在上海已經逗留了許多天。她的男友叫盛之凱,是今年A組的複賽選手,我見過那個男生幾次,人很溫和,但酒後卻總是表現出一種怯弱的姿態。我見過他癱倒在地上的情景,直不起來的身體,伸手拉著每個路過的人,問:“你有看見喬木(文嬌的筆名)嗎?你能帶我去找她嗎?”毋庸置疑他很愛自己的小女友,但是有些愛並非如此,是需要自己站起來去尋找的。我試圖將他拉起,但是失敗了。他像被世界拋棄的孩子,坐在原地,等待什麼,又好像什麼也等不來。文嬌同樣嗜酒,酒精讓她興奮,似乎能使她與這清楚地世界保持一定模糊的距離。我看見她在酒後舞蹈,牽起每個人的手開心地笑,也看見她在某個時刻某個角落裏不停地流眼淚,小聲地哭。我不知道在他們的生活裏都發生了什麼故事,但我能感受到這些年輕的臉上寫滿了不快樂。未來自己要走的道路,要前去的地方,要度過的日子,他們或許知道,又或許不願知道。
冬天的上海,有時會掉下小雪,有時隻是落雨。冷空氣中有江水的味道,腥腥的,被風吹往四處,深吸一口,仿佛聞到了老上海的氣味。街道兩旁有幹淨利落的法國梧桐,夜裏我和駱雁冰走在大馬路上,看直挺光禿的軀幹,上麵落著柔美的黃昏,對這座夜色中的城市有種異樣的好感。
我和雁冰是在來酒店的第二天認識的,和她一起出現在我視野中的是安琪,一個來自山西的小胖女生,特別可愛。在賓館的大廳裏,兩個女孩湊到一起,見我到來,總會大聲喊著:“小受,小受。”我低著頭無奈地看著她們得意的神情,真想世界立即熄燈,我要鑽到一個大窟窿裏誰都看不見。她們經常會聊日本動漫,模仿聲優說日本話,我從她們每次看我時異樣的眼神裏能夠知道她們就是傳說中的“腐女”。在外文書店,雁冰像隻亢奮的虱子,抱著一堆日本原版漫畫書激動地叫著。我真的很難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金錢、戀愛、夢想以外,真的有些事情可以讓我們如此癡迷,義無返顧。走在去外灘的路上,這個小丫頭一直在分析我作為小受的各種潛質。“你看隻有小受才喜歡吃番茄味的雞排。”“我隨便要的。”“那你幹嘛不要孜然味的。”“我沒看到啦。”“在酒店一聽你說話,就知道你是受。”“什麼嘛,我爸我媽給我的聲音,我能有什麼辦法。”“別裝啦,小受。”“別這麼叫,人很多誒。”“那你是承認啦?”“哪有,隻是你這樣叫著叫著,會被人誤會的。我很正常的,性別男,愛好女……”毫無價值的對話打發了一路步行中寂寞的時光。黃浦江上吹來的晚風,一陣一陣,吹遠我們的笑聲。我聽到夜色裏鍾聲響起,那對岸的東方明珠在眾多閃光燈的撲捉下帶著一身繁華靜靜矗立著。這是小時代裏的上海,這是我想念許久的上海。此刻它就展現在我的視野裏,而我卻茫然地站在江邊,摸著冬夜裏略微發冷的欄杆不知要說什麼。雁冰在一旁看著,盡是笑,她臉上貼的那張粉色的卡通創可貼仿佛要被江風掀開了。
同樣朝思暮想著能去看看的地方還有萌芽雜誌社。雜誌社位於巨鹿路247號。在複賽前一天,文嬌和正隆專程帶我們去那裏轉了轉。空氣裏彌漫著很好聞的花草味道,薔薇、紫藤、爬山虎交織蔓延,將庭院粉飾得如同花園,兩層民國時期建築風格的辦公樓仿佛能帶人回到久遠的老上海時光,樓前還有一個洋式的噴水池,裸露的少女雕像風姿綽約,同行的朋友都激動地在雜誌社樓前合影和擁抱,我隻是站在竹林邊看著這些似乎隻在夢裏出現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