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某一天,讀到茨威格的小說,那樣與世隔絕的孤獨和恐懼,我每每讀一遍,就像在吐胸口的血。我覺得我就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裏那個女孩,沒有你,我就無法幸福的生活,我注定會死。我把自己關在一個泛潮的房子裏,在手心劃口子,自己折磨自己,沉醉在大片大片的幻覺裏,像吸食鴉片一樣不能自已。

我感覺自己不斷地下沉,下沉,我什麼也抓不住。

有時候我會對自己說,吳詩琪,你好悲慘啊。連我也討厭自己。

我常常流著淚問自己,我要怎樣才能解脫,到底要怎樣才能解脫。一個人陷入黑暗中,觸摸到生命的深淵,黑暗便更長。黑暗是無法消除的,能見得黑暗,置身於黑暗中,也不會變成黑暗。帶你前往大海,卻還是需要穿越一片黑暗的森林。

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白這個世界是否真實存在,終於有一天,我開始相信上帝存在,於是,這個世界就在我眼中化為泥沼。

我的生活已落入泥沼,我必須要解救自己。甚至我覺得,我像是一個走鋼索的人,蘇童在《我的帝王生涯》裏說道,陛下在天上走鋼索,我在地上踏滾木。感覺自己的性情很像《霸王別姬》裏的程蝶衣,《海上鋼琴師》裏的1900。在《天堂電影院》裏,我會為自己的故事投射到另一個時空而淚流滿麵,托托的夢,我的夢,都是令人心碎的夢境。

五年歲。

每次放學鈴聲打響後,我總是最後一個出來。

發現自己喜歡寂寞的身影,一個人深處人群中,形單影隻,那樣的孤獨才讓人愜意。

這麼多天來,我還是習慣將自己隱藏起來。坐在那麼多人的教室裏,耳邊的歡聲笑語隨處都是,而我,一如既往地埋下頭來不想被人發現。

終於想要瘋狂地遺棄全世界,於是請很多天很多天的病假,把自己關在暗淡的房間裏,將被角塞進脖子裏,這時候渴望天塌下來,不留一點縫隙,埋住自己。然後是流淚,一個人默默流淚,聽著悲傷的鋼琴曲,淚流滿麵。始終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不由自主地哭泣,可是敏感脆弱的性情早已刻進骨血裏,就算是再微小的事物,隻要能引起我稍稍的疼愛,我都會難過不已。

一直在腦中出現的是茨威格筆下的那條寂寞的深巷,一個孩子的年月,童年的暗戀,在貴族舞會的酒場上宣告終結。黃色的燈火,華麗繽紛,略帶高貴的氣息,人群之中的不斷走失,相遇,走失,一個女子該有多強大,永遠在這條無望的愛情路上學會決絕和隱忍,始終如一地恪守自己心中的那份情,隻是為了上演最後那出灰飛煙滅的戲碼。

覺得自己入戲很深,雖然表麵上總是表現得像刺蝟一樣的抗拒。不希望自己卑微如塵,卻是那麼熱愛電影裏卑微的女主角,甚至會為她們流淚。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小姨多鶴》裏那個日本女人,一生流離失所,寄人籬下,在一個大戶人家的深院守著時光流逝,臉上雕琢著滄桑,雖然是一幅空廖自足的畫麵,卻有著時光流走的痕跡。突然覺得孤獨的人都有戀物癖。

很喜歡一個人行走在黑夜中,在路邊的燈塔處,熹微的光親吻著斑駁的影子,兩個人相擁,無處告別。也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懂得,每一段路都是一條單行道,如同樹的年輪,一圈一圈反複堆積,互不相幹,唯有你寂寞地成長,從起點蔓延至終點,突然明白,原來一直逝去的是,揚帆的船,一個人的年歲,春,夏,秋,冬。

1段情。

昨晚我從夢裏蘇醒過來,突然想到一個故人,然後立即呈現在我腦海裏的是一幅冰冷的畫麵:跳舞的女孩和沒有觀眾的舞台。

我相信,遇見你一定是一場毀滅的表演。那種深刻的絕望,在雪中陷落。

我渴望下雪,記得那年冬天一直持續下雪,寒愴的白色落入整個校園,你說,你討厭下雪,因為表麵上很純潔的東西其實掩蓋的是肮髒。可是我卻癡迷著這樣白色的雪,於是,在中午放學的路上,我尾隨你身後,踏著你在雪中留下的腳印行走,心中隱隱感覺到一股溫熱。

你一定很難再遇見我了,因為屬於過去的那份小小的戀情,早已落入雪中,再也見不著原來的我。

記得在散文上看過一篇文章,有心的木偶愛上操控它的線,而線卻戀上了一雙手。

寂寞人生事事休,是那樣寂寞的愛,將一個人所有的熱情全都粉碎,不留餘地,絕望得讓人灰飛煙滅。

後來在一個黑暗的夜裏,帶著一份恐懼,獨自一人看完了《黑天鵝》,每每隻要想到女孩痛苦地與幻覺廝殺,和在舞台上寂寞的表演,縱情忘我的畫麵,我都難過得流淚。

你就是那個一直讓我執著的夢,我始終無法想象,一份原本簡單純淨的愛,會讓一個人傾盡所有去發瘋。

追念。

小時候的年華很容易銘記,也很容易忘記,那些時日所以為的苦痛,今日看來,竟這般微不足道。可是一旦懷念起來,卻無比美好,天空無比湛藍。

我已經長大了。可是絕望是深藍色的湖,在底端無論怎麼看天,四周都隻有黑暗。

我總是這麼容易絕望。心口就像打碎的湖,遍地都是碎片。

來到這裏,我知道自己失去了很多,可是也得到了很多。在我至今十七歲的歲月裏,不短也不長的初中三年,將是我最快樂和純真的年華。這三年的輝煌,已經全部化為塵埃。後來所經曆的種種,所有的苦惱,為文學和電影所付出的代價,落魄與繁榮,糾纏與解脫,那時都不複存在。更沒有沉醉不醒而令我痛苦的夢境。但當我懂得它時,它永遠離我而去。

閉上眼睛哼唱起來,淡淡地繞出一個故鄉的樸實的輪廓,在漸漸老去的白晝。

有時候想,踮起腳尖,我們就能離幸福更近一點嗎?也許會吧。很多年以後,曾經最好的朋友寄來一本寂地的《踮腳張望的時光》,我看著那些大片大片的顏料塗抹出的年華,突然就哭了。

那些細節,我很多都記不起來了,不知道如何去書寫,但是上麵爬滿了歲月的塵煙,在心頭落滿了雨,隔著玻璃,但是如果可以衝破那層玻璃,可以回去,就可以找到回去的一切。

很多年前的美好,又怎知會有今天的無奈。

天空湛藍得像是哭過。

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

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