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一件牛奶糖味的事(1 / 3)

文/另維

大學畢業的暑假,我心血來潮回四中打球。

七月初始,中學尚未放假,一切都沒有變,學生們在放學鈴響後或百米衝刺或熙熙攘攘行向食堂,黑壓壓一齊蠕動著的四千人組成一幅壯景,我在必經之路的籃球場上,走場地來了一個“三不粘”,籃球飛向場邊的香樟道,砸中路過的女生的瞬間,她身邊的男生忽地擋上前,截下球扔給我。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他們一並消失在人流裏。

我忽然想起了你。

你那時也是這樣,總愛在路過香樟道時,身手矯健地為我擋下朝我飛來的籃球。我每次都在事後鄙視地睥睨你:“拜托,你又不是沒有見過姐在籃球場上的颯爽英姿,我有可能害怕這種程度的球,或者被其所傷嗎?”

我還記得,你聽後總會立即搖頭擺手答:“沒可能,沒可能,姐你這麼威武!”言之鑿鑿,卻從不做任何行為上的改變。

你是我的初戀。

我高一就愛在課堂上寫寫畫畫,打定主意讀文科後,理化課便幹脆不再抬頭。

班主任化學老師很不滿。

相當一段時間裏,我常常在思如泉湧奮筆疾書時被他點著名字叫起來:“我們來聽另維同學解答這一道題”。

我連老師方才說的哪國話都不清楚,漲紅著臉起身,我在65對戲謔的目光中窘迫的無以複加。

小小的哄笑此起彼伏,沉悶的教室活躍了,老師滿意地點起你的名。

你是班裏數理化最好的學生,通常,隻要老師點你答題,全班都會鬆一口氣,因為那意味著他決定直接獲取答案,結束這次提問。

可這次,你起立後撓頭弄耳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化學老師很驚訝很受傷,一連問了三遍“你不會做?!”。

被65雙眼睛緊緊盯著,你更加受傷的回望過去,用方言模樣滑稽地無奈道:“語文不好,會做不會說……”

全班哄堂大笑,“另維出醜”這塊笑料迅速過時了,每個人都津津有味、一門心思地笑起你來。

像我最開始沒有注意你一樣,我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直到班裏零星出現了類似“你發現沒,那個誰隻會在另維之後答不出題哦”“貌似確實!有鬼哦……”的對話,直到你又一次在一片笑聲中模樣滑稽地坐下,直到我在混亂中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朝你瞄了一眼。

你居然正微側過臉看我,上午十點的天空透白明亮,碰上我的目光,你遠遠地輕輕彎嘴笑了一下,便將目光轉回黑板,不留痕跡地繼續聽講去了。

教室裏灌滿了16歲夏天的味道,講台上,已經禿頂的化學老師正在揮汗如雨激情演講。

你真的是一個善良的人。我想。

我經常遲到,有一次,我吃罷晚飯回來,第一節自習已經開始了。班主任已經身在教室,我不敢撞槍口,正躲在門外來回踱步進退維穀的時候,黑洞洞樓梯上的聲響由遠及近,你提著大垃圾筒三步並兩步上來了。

你值日,負責最後的工序——倒垃圾,發現已經上課,你加緊步伐,經過我時禮貌地點了下頭,然後繼續急匆匆趕向教室。

你在教室門口停住了。

看看班主任又看看我,你似乎明白了情況,沉默不答我“你怎麼不進去?”的提問,你轉身緩步走過來,把手中剛剛倒空的大垃圾筒拿到我麵前,說:“你要不要幫我抬下垃圾筒?”

初春下午六點,天色已經暗了,深灰色的走廊裏,我怔怔望了你好一會兒,輕輕捏住了筒沿上的另一個扶手。

就這樣,中間隔著個有點異味的垃圾筒,我們一前一後上路了。你推開教師門,語氣鎮定地喊了聲“報告”,堵在門口的班主任點頭讓路,你拉著筒,筒拉著我,我們走過講台穿過走廊,把筒放回原處,然後默默回到各自的座位。

有班主任的教室向來靜得落針可聞,我編故事編得心不在焉,忍不住抬頭去看與我隔了兩組的你,你似乎正糾結於一道題,皺著眉埋著頭不停寫寫畫畫,沒有察覺。

窗外已被漆黑淹沒,教室裏卻很亮,我想起門廊下那條鮮明的明暗分割線,方才,當我還在黑暗中的時候,你和半個筒已經沒人光明,你們的輪廓一起被白熾燈鍍了一層毛茸茸的白光,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你並不高大的背影忽然異常偉岸。

一來二去,班裏漸漸泛起了流言蜚語。

我不再看你,不再跟你打招呼甚至見你就繞道而行,你卻不避嫌,課間,每次我掀桌蓋找東西都會碰掉桌麵上的書筆本,而你每次無論正在多遠的座位旁與人瘋打談笑,都會不經意、慢悠悠地走過來幫我撿起,一邊放回它們一邊輕笑著用方言說:“怎麼這麼不小心。”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在此起彼伏的“嘖嘖嘖”和怪笑中,我簡直不知說什麼好。

那些日子,你讓我不知說什麼好的事還有很多。

寫故事遭遇瓶頸的時候,我習慣塞一顆旺仔牛奶糖進嘴,奶香總能使我放鬆和充滿靈感,但我一般隻在課堂上寫字,這個習慣便因此從未被人發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