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地方我不是一個人去,卻時常有著一個人的寂寞。也許是這裏的風和夜晚,使人突然有了獨處的衝動。麵對那些穿越時空的燈火燦爛,卻有一種孤獨的痕跡,如同影子般跟在身後,一路尾隨著我。
我還記得走在古鎮臨河的那條長街上,暮色四合,兩岸人家都點起了紅燈籠,街上有不知何處飄來婉轉悠揚的樂曲,燈光裏映著粼粼的流水,既疏離又脈脈含情。屋舍燈紅酒綠,而街上則人影寥落,一牆之隔,便是隔開了兩個世界的繁華與寂靜。我記得有一間賣CD光碟鋪子,老板養了一隻大狗,渾身雪白,吐出殷紅的舌頭,非常惹人注目。我們走進店裏,它便始終在貨架之間盤亙,偶爾神秘地走來腳旁嗅聞,好奇而又矜持地注視著每個進店的客人。還有許多店鋪賣著手工製的耳環,與青花瓷鑲嵌的項鏈,綿延不斷地陳列點綴著整條街道。
我記得那天夜裏我在那條街上一直走到夜深,直到店鋪都紛紛關門打烊。店門是用舊木板湊成的,需要人跨出門檻,一塊疊一塊地將它們豎起、拚接,直至嚴絲合縫。這原本是我小時候的記憶,所以看著恍如突然間又回到了當年,完全忘了自己置身是數千裏之外的異地。我在一家店鋪裏看到手工精致的瓷器,上麵描著花紋。因為是手繪,店主要價不菲。還記得另一家店陳列著冰裂紋的白瓷茶壺,上麵畫有一朵蓮花,而相配的杯子上繪著蓮梗和遊魚。
忽然記起在一個朋友的店裏看到過同樣的東西,如今這份記憶就像出土文物似地陳列在眼前。那年夏暮時節,夕陽落盡,我行走在夜幕低垂的青石板街道上,恍惚中聽見時光流轉,如曆百年。
有時我在風中佇立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旁,望著那繁華燈火,總覺得仿佛回到了失落已久的故鄉,盡管我總想從那裏逃離。我總是有種錯覺,仿佛自己曾經生長在這裏,而今卻因漂泊太久,經過故鄉卻認不出來,刹那間回想起時,心頭卻同時湧上異常的親切和陌生。
真切體會到這種感覺,是停留在蘇州的時候。走那條長長的燈火通明的街上,視野裏是蜿蜒無盡的小橋流水,兩岸是沉寂千年的江南古居。每當這時我都會無端地產生恍惚,仿佛那裏佇立著一座大舞台,我站在戲台底下,望著萬家燈火,覺得自己熟悉這裏的每一段故事,但此地的人已經將它們全都忘卻了。隻有我獨自一人站在這裏,仍舊懷念著一些早已消逝的蒼涼。而所有的戲其實早已散場。燈影裏泛起晶瑩的水光,彌漫了我的雙眼。
但也許是真正遠離家鄉,來到另一個城市學習與生活之後,我覺得旅行對我好像已經沒有了更多特殊的意義,隻是單純地想釋放自己的心情。
當我離開校園,才發現流浪已經成為了一種生活的常態。行走有時便意味著漂泊。盡管大多數人,他們都在漂泊,漂泊在這個時代。這往往意味著一座城市與另一座城市,一種生活與另一種生活之間的流動。漂流成為了我們這個時代,整整一個世紀的宿命。
來到北京以後,我多少次覺得那是一座龐大而寂寞的城,無論那裏有多少人和聲音,從呼吸的空氣裏我卻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種寂寞。尤其是在人跡罕至的夜晚,我一個人走在街道上,那些雄偉的建築全都沉寂著,如水泥路麵在腳底的靜默。走過那寬闊的立交橋,還有橋邊的廣告牌,我是總有一種奇特的荒涼感。盡管我寄居在別人的房子裏,跟很久以前睡在過路的旅社或客棧時相差無幾,租金和房費也大致相當,可我再也找不到那種人情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