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尋根有感(1 / 2)

今年七月,收到山西忻州文聯陳巨鎖先生的來信,並附照片數枚。信中寫道:

七月三日謁訪先生故裏東河南鎮,現將日記摘抄於下:……狂雨連宵,五點半起床,六點小雨中,車發忻州……抵東河南鎮,時已中午十二點。由西街而入……首先尋訪了村中老幹部六十八歲的宋濱,他說現在全村六千七百多人,是雁北第一大村,當年鄧師禹先生家是村裏大戶,有錢人家,他家五代單傳,村裏沒有近的家人。至於房產,土改時全部分出,現在北街的糧站,就是在鄧家的地方拆蓋翻修的,舊時建築,一點不留了。鎮中唯一的古鬆也枯死了。東街的大白石頭,也為壞人所毀。村北的大唐河,村南的玉皇嶺,還是原來的樣子。問及村中的老宿,言可尋鄧家的遠房本家,今尚健在的有八十歲的鄧卿烈……在西街找到了鄧卿烈老人,年七十七歲,精神矍鑠,很健談。他說,你們說的鄧雲鄉,他的小名叫祥子,我大他幾歲,我見過。那時他才七八歲,站在他家北街的大門口,穿小長袍,他母親是大同人,一九三四、一九三五年就隨大人到北京去了。他家是念書人家,他有姐姐在大同教書,他有個弟弟,可能在西安,他家人緣好……訪鄧卿烈後,到北街糧食站作一巡視,無舊跡可尋。唯一口井言是舊時所挖。在北街路東有孫家,據說過去也是大戶,建築尚為舊的遺構,唯甚破爛,拍攝數張,亦可窺見舊時晉北民居之一斑。

感謝巨鎖先生的厚愛,他不辭辛勞,專程訪問我的故裏,並拍了照片寄來,真是使我感激萬分,不知如何是好。情不自禁,抄了一大段,作為我這幾篇回憶舊居文章的前言。河南有一個很有名的刊物,名《尋根》,十分有意義。可是對某些人說來,多少有些開曆史的玩笑,因為早已被“連根拔了”,又哪裏去找根、尋根呢?熱心的友人很多,大同一位年輕朋友韓府先生,寄來了從山西圖書館書目中抄錄的我祖上著述、科名的資料:

鄧克劭,字如華,清靈丘人,著有《自適集》。

鄧克昭,字晉德,克劭弟,歲貢生,著有《月令拾遺》、《燈餘草》。

鄧讚清,字少參,號梅亭,克劭子,恩貢生,著有《梅亭詩草》。

鄧永清,字曉村,克劭子,乾隆丁酉拔貢,著有《南阜山房集》。

這又是意想不到,令我極為感謝的。因為所列鄧永清正是我的高祖父。當年父親常常說起,清代鄉間沒有中舉的秀才,每隔十二年,可以到京中參加拔貢朝考,每縣隻選一人,最重書法(選送的秀才分恩、拔、副、歲、優五等,考到一、二等的,可以知縣、教諭用,三等以訓導用。舉人、進士的科目之外,“五貢”簡單說,就是考不中舉人的秀才,由縣裏選送的優秀名額)。永清爺是拔貢,書法最好。我記得十分清楚。而且小時在鄉下,成天在北街口戲台上玩,中間大匾“霓裳羽衣”四字,及上下場門白底黑字“今演古”、“假作真”小額,都是永清爺寫的。曆曆如在眼前,印象是十分深刻的。因而雖然被剜了祖墳,毀了祖宅,這根也還難一時“連根拔掉”,因為還有曆史文獻在。不過所抄資料也有使我懷疑處。就是永清爺的科名應該是道光丁酉,而非乾隆丁酉。乾隆丁酉為乾隆四十二年,公曆一七七七年;道光丁酉為道光十七年,公元一八三七年。再下一丁酉,為光緒二十三年,公元一八九七年。高祖父下為曾祖飛熊公,字夢兆,曾祖下為祖父邦顏公,字選青。祖父下為父親師禹公,字漢英。父親屬龍,生於壬辰,光緒十八年,公元一八九二年。祖父去世於一九○四年,享年四十四歲。因而四代人中間相隔兩代,約為六十餘年才合理,不可能相隔一百二十年,所以永清公拔貢之年應為道光丁酉,不可能是乾隆丁酉。再有資料中鄧永清、鄧讚清均為克劭子,而鄧克昭無子。據幼年記憶,高祖永清公即為獨子,無兄弟。或係過繼於鄧克昭。或就是克昭之子。曾祖、祖父、父親均為獨子單傳,上承永清公過繼於鄧克昭一房,或就是克昭獨子,因而鄉間有五代單傳之說。幼年在家,不知家中是否有家譜?隻記得祠堂中掛有曆代宗親亡疏牌位大立軸,由始遷祖以下五代宗親、各代考妣名諱寫的十分清楚,隻是字小掛的高,看不清楚。平時祠堂院鎖著門,不能進去,隻有過年祭祖燒香時才開,燭火香煙繚繞,小孩沒有一一仔細看,沒有印象了。離開故鄉後,有一簡單亡疏折,記高祖以下各代考、妣名諱,“文化大革命”抄家時,也抄走,不知哪去了。因而資料沒有家譜核對,也不知這些資料從哪裏摘引的,隻能有疑待進一步追查研考了。隻是高祖父的名諱,藏在我記憶中。祖宅的院落樣子也藏在我的記憶中。而高祖父親的名字,高祖以上祖輩的著述,這都是大同韓府先生告訴我的,我哪能不萬分歡喜,萬分感激呢?這次八月間在北京開會,韓府先生還特地由大同趕到北京來看我,真是鄉裏情深,古風可敬。我雖漂泊江鄉海涯,但文獻資料中的根,思想記憶中的根,尚可尋尋覓覓了。陳巨鎖先生信中,記同宗鄉長的話道:“他母親是大同人……”閱之使人淚下。我生母是大同人,姓張。生了我們兄弟姊妹六人,可憐她過早地在一九三九年就去世了。一九九二年我有機會經過大同,特地到李懷角去看了看,當時文中寫到姥姥家。至於裏仁街,那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父親老年居住的地方,八十年代初,我在那裏過過幾個瀟灑的暑假,如今也將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