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的季節過去了,夫婦在那片香蕉園裏走了一圈又一圈,一年來,這園子幾乎成了他們真正的家。尖頭抱著腦袋在黑暗裏蹲了整整一夜,最後咬了咬牙對素花說,再幹一年試試吧,這香蕉園剛剛有個樣子,總不能就這麼毀了吧。今年是沒經驗,也許明年人家都不種香蕉了,會有所好轉。其實,除了香蕉園,尖頭一時還真不知道該幹什麼了。素花陪著他在黑暗裏坐著,尖頭說什麼就什麼,這麼多年,都習慣了。

夫婦倆對著親戚們的冷臉,硬著頭皮,咬著牙關又在香蕉裏待弄了一年。第二年,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外地有人研究出新的香蕉品種,質量更好,產量更高,價格更便宜的,尖頭家靠汗水澆出來的香蕉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兩年,尖頭那兩間土屋充滿了腐爛的香蕉的味道,他們家的幾個孩子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吃香蕉吃壞了肚子了,以至一聽到香蕉就禁不住地打哆嗦。親戚一見到他們提著香蕉上門,就無奈地說,錢的事就再讓你們緩緩,不過把香蕉提回去吧。

香蕉是不能再種下去了,他們夫婦差點得了香蕉恐懼症。那幹什麼呢,日子總得過下去,還想慢慢把日子過好。素花的目光有些呆了,那位算命先生的話再一次清清晰晰地回蕩在耳邊:尖頭這人頭尖鼻簿下巴細,沒有福氣。你們兩個八字也不好,別心高眼高的想幹成什麼事,老老實實抓扒點什麼,能混過日子就不錯了。麵對著尖頭夫婦,那先生說得那樣不客氣,也許他認定了兩人不可能有出頭之日,看不上眼了?

那一次算命回來後,素花就時時鎖著眉。尖頭氣吼吼地說偏要幹出個樣兒來,不信就是天注定的。他的勇氣讓素花的心稍稍開了些,是啊,多流些汗還不行嗎?然而,這幾年來的狀況好像處處印證著那算命先生的話。素花不止一次想起了這些話,但沒敢說出來。這次,她怯怯地望著尖頭,說可能咱們命裏真的幹不成什麼事,那先生說了……

好了好了,尖頭煩躁地揮了揮手,紅著眼睛說如果什麼都不幹就能成了嗎,我偏不信這個邪,咱們再合計合計做什麼妥當一些。其實從算命那天回來他就不服氣,然而這幾年真邪門了,似乎日子就奔著那算命說的走去。

混沌了些日子,尖頭在香蕉粘膩膩的味道中想起父親曾經養魚,自己小時候跟前跟後的,一來二去也摸清了一些門道。對,就養魚,尖頭心裏打了個激靈,怎麼就沒想到呢,這幾年村裏也有幾個養魚的,雖沒有奇跡般地發了跡,卻一直經營得很不錯。魚的市場行情也穩定,再說魚可不像香蕉一賣不出去就爛。魚要一時不能出手,還可以讓它們在塘裏長著,不過這倒不必擔心,他小時候對這方麵熟悉得很。魚塘就是怕發大水,不過現在村前的小河裏的沙早被撈走了,小河深極了,堤壩又牢固,想發大水可沒那麼容量。

尖頭一說,素花心裏也是一激靈,對呀,怎麼就沒想到這,自己對養魚也不陌生的啊。可能是養魚苦,又沒什麼奇跡發生,自己又太貪心了,就想不到這上頭來吧。

夫婦再一次想到一塊兒去了,難得他們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在互相抱怨上麵。但是接著問題又來了,總不能空著雙手去養魚吧。親戚是萬萬不能再去麻煩的了,幾次老債都還沒還上,臉皮再厚的也不好意思再開口了。素花看著尖頭日漸深陷下去的眼窩,說我去城裏找弟弟吧。不是找弟弟借錢,已經借了幾次了,是征求他的意見,沒準能想出什麼主意,他一向聰明,從小就是素花的驕傲。尖頭冷漠地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說實話,他並抱什麼希望,除了借錢還能有什麼主意呢。

令尖頭想不到的是,兩天後素花滿麵紅光地回來了,後麵跟著西裝革履提了大包小包的小舅。小舅每次來都得給幾個孩子帶大堆好吃的,他心疼窮困的姐姐,也幫過很大的忙了,無奈姐姐家總不見什麼起色。這回,聽說了姐夫養魚的計劃,第一次對姐夫表示讚成。小時候家裏也養過魚,有種親切感,姐夫對這個更是在行,比較容量上手。更有利的是,他在城裏認識不少酒店飯館的老板,幫姐夫賣點魚還是不成問題的。

小舅剛踏入家門,幾個孩子剛搶過那幾袋東西,尖頭就迫不及待地用目光詢問著他。小舅放下在正在喝著的茶杯,說承包魚塘就得做得大一點,資金可就不是小數目。不過,可以貸款。

貸款?尖頭夫婦對望了一眼,對啊,一時也沒想到這點上去。貸款這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尖頭也不是沒聽說過,但想到那對他來說高得嚇人的利息,念頭就沒了,沒有膽量的人是不敢輕易嚐試的。不過,話說回來,鄰村現在就有不少富戶本是窮困人家,靠著貸款幹成一點什麼事,把狀況全改變了。

貸吧,幾個人反複合計後拍板了。雖然魚塘不可能暴利,但穩當。夫婦倆再苦一點,多包幾個塘子,反正小舅在外麵有銷魚的門路,這樣幾年下來,還上了貸款,以後收入的就可以慢慢還債,可以慢慢改變緊巴巴的日子了。這樣想著,尖頭夫婦又覺得信心百倍起來。此時,那算命先生的話在素花心上留下的陰影似乎也消散了。

貸款沒費什麼大周折,他們終於也碰上了一點好運氣。那些年,貸款幾乎成了每個想白手起家的人的必經之路,貸款也很容易,不像現在要抵押,要保人,要一大堆的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