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那支高檔的口紅拿到手裏時,心裏閃過父親與母親開始蒼老的麵容,隱隱升出一絲愧疚,不過很快被得到口紅的興奮代替了。好不容易等到舍友們全出去了,我對著小鏡子,顫抖著手慢慢描紅了嘴唇。我的嘴小,兩唇豐滿,上了口紅後,就像剛剛張開的花蕾,我呆呆對了半天鏡子,陶醉地自我欣賞著。

終於把舍友們等回來了。想想也真好笑,平日沉靜的我竟主動跑到她們麵前搭話,渴望著她們的肯定,虛榮心這東西把我糟蹋得多麼可怕了。果然,個性活潑的婷最先發現了我搽了口紅,她高聲叫起來:“呀,羞菊也開竅啦,是不是戀愛了,這是男朋友送的吧。”其實她就開個玩笑而已,那時宿舍化妝的女孩占了大半,我搽個口紅毫不奇怪。但就因為我從來素麵朝天,她們就未免“關注”一下了。可我很敏感,被她這麼一說,害羞極了,很不自在地吱唔著,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特別是看到她們都圍過來,熱情地評論、讚美時,我恨不得溜之大吉。等她們散開去,我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把口紅擦得幹幹淨淨的,頓時感到一種回自我的輕鬆,連呼吸也似乎順暢了許多。你看,我夠沒用的吧。

接下來那幾天,我隻有勇氣把玩那支口紅,沒有勇氣搽上嘴唇。當我終於抵擋不住它的誘惑,再次對著鏡子塗抹時,我接到了家裏來的電話。說父親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幸虧站得不高,隻是折了手骨。我一下子蒙了,看著用撒謊騙來的錢買來的口紅,再也壓抑不住罪惡感。我想起已不再年輕的父親頂著烈日,冒著大雨在工地上揮汗如雨,我竟窩在舒適的床鋪上,對著鏡子扭扭捏捏地搽口紅!不安折磨著我,口紅被我帶著幾分憤恨塞入了箱子一角。

其實,我想當時自己也有點多心了,父親那幾日感冒,被太陽一曬頭就有些昏,所以摔了下去。我那個貧寒的家不會因為這一支口紅就受多大的影響。但我無緣無故地認為父親的摔傷與口紅有關,都是因為我愛好虛榮老天對我的懲罰,我是個不孝之女。

從那以後,我沒有再搽過口紅,更不用化妝了。就算後來,兩個哥哥有了出息,讓父親母親過了好日子,我也安穩下來,我也沒動過化妝的念頭。

現在憑卻為我買了口紅。見我沉默良久,憑笑了:“怎麼,不習慣嗎?羞菊,其實你很美,沒有口紅太可惜了,你是最配這支口紅的。”

這話讓我心動,憑真的很細心。阿諾就不會這樣,他甚至不懂得化妝是怎麼一回事。在街上,他遠遠地看見滿臉畫得豔麗無比的女人,就覺得那好看,唇紅齒白眼睛黑,兩腮粉白粉白的,他不知道那是化妝的效果,不知那厚厚的顏色下是怎樣一張臉,更不知道他身邊的我如果也化了妝會比其它人都好看,這讓我傷心。可憑懂,他能透過厚厚的脂粉看到本來那張臉,他懂得欣賞與眾不同的東西,他讓我自信。

我在憑的鼓勵下,接過他準備好的小鏡子,細細地描畫我的嘴唇。憑深情地看著我,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我在他的眼光裏看到了驚喜與讚歎。“以後,你隻許用我買給你的口紅。”憑扳著我的肩膀,甜蜜而霸道地說。我一下子忘記了剛剛才下的決心,心裏的天秤嚴重地傾斜起來。你一定知道向哪邊傾過去了。

我手裏緊緊攥著口紅回去時,已經算是深夜了,阿諾還在我家。他已經煮好了我最喜歡的八寶粥等著我。“快吃,涼了味道就不對了,你這幾天總說精神不好,這個對身體好的。”阿諾邊擺著筷子邊招呼我。我坐下來,也不動,就那麼望著阿諾坐著。阿諾邊吃著粥邊望了望我:“快吃吧,你這麼晚回來,一定餓了。”說著,他把眼光轉到碗裏去了。他沒有問我到哪裏去,更沒有看到我搽了口紅,那一刻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意我,有沒有認真地看看我。我想,那時,隻要他著急地問一問,或者發現了我搽了口紅,我就不忍說出那一句話的。但他沒有。

“阿諾。”我低低地開口了,“我們分手吧。”

阿諾停住送到嘴邊的鐵勺子,猛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我,好像聽不清我在說什麼。

“我們不合適。”我幾乎不敢看他因吃驚而瞪得溜圓的眼睛。

“羞菊,你怎麼啦,有什麼話我們可以慢慢說,別這麼任性。”阿諾走過來,還以為我是又耍了什麼脾氣,這個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了。

一旦說出來,我反而變得出奇地平靜。我抬起頭,直視著阿諾,用嚴肅而冷淡地聲調說:“阿諾,這麼多年了,我們更像朋友,像兄妹。這次我不是任性,我想清楚了,我真的不適合你。”

阿諾簡直有些手足無措了,他不斷地問我這是為什麼,哪裏做錯了他可以改的。我說這不是改不改的問題,這是我的錯,我到現在才說,其實很久以前我就想說的。阿諾,你找一個更好的女孩吧,隻有比我更好的女孩才配得上你。我看著手裏那支口紅,有些語無倫次了。看著阿諾因痛苦而扭曲的臉,我驚訝地發現他竟這麼在意,平日我怎麼就沒什麼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