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就一百二三十斤,都稱去吧。

中年不再說什麼,幫著他把菜從車上解下來。

卸完了菜,中年人的手從褲袋裏摸出一個薄膜袋裹著的包,數出幾張票子,輕飄飄放在他的手心,轉身拉著菜走了。他的目光落上手中那幾張票子上,好半天發著呆。看看那中年人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的手,突然有種滑稽的不真實感。一張五元的,三張一元的,一共是八塊錢!

好半晌,他彎腰地提起地上的菜筐時,才突然發現幾張鈔票還攥在手裏,本來就有些破舊的鈔票讓他的濕手揉得粘乎乎,皺巴巴的。他把票子揣進口袋,邊把菜筐綁在車架上,邊想著這幾塊錢能妻子帶點什麼。本來,就在中年人過來稱菜的瞬間,他想好了給妻子帶束花回去,她一向愛花,常到菜園田頭摘些野花野草之類的,攏得熱熱鬧鬧插到透明的玻璃瓶裏去,也頗象模象樣。但現在這八塊錢能買上什麼花呢,或者連走進花店的資格也不夠吧。當然,也不是非得用這八塊錢買花,重新買一束花也不算什麼難事。然而,他腦裏不知哪個角落裏扯出種莫名的固執,非要像以前那樣,用他半夜摘菜,半夜賣菜的錢給妻子買東西不可。

幾個人冒著寒雨,蹲了大半夜,頂著夾雨的風摘了菜,把一百多斤菜載到市場,站了將近兩個鍾頭,夠不上買一束花?這念頭如魔咒一般繞著他的腦子,一圈圈地纏,纏著纏著,仿佛連心窩處也繞上了一些,有些發悶。

載著空筐的車在市場周圍無目的地轉來轉去。雨雖然依舊密而冷,街上還是在一點點熱鬧起來,大都是出來買早點,買肉菜的理家人,街邊的店麵一個接一個打開來。得回去了,要不上班會遲到。心裏急著,可踩著自行車的腳仍然遲緩著。

他兩眼稍顯空洞地直視前方,習慣性地讓自行車朝前慢慢而去。在自行車馳過了那農民的小攤十多米後,他才突然想起什麼。猛地一捏車刹,自車行吱吱尖叫了兩聲,他一隻腳支住地,一步步往後踩退著,退到一個農民擺的攤前麵。這攤不知該叫什麼攤的,看來是自家種著什麼就賣什麼。左邊擺著幾種家常菜,右邊擺著十來盆普普通通的盆景花之類的。一隻最邊上一隻塑料桶胡亂插著一些百合花,他沒有理由地覺得這是農民種在家門口的籬笆邊,要擺攤時順便摘下來湊數的。不過,百合看起來挺精神,除了沒什麼包裝,細看起來絲毫不比花店裏賣的差。他仍半坐在車上,指著百合問,一支多少錢?

農民直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好像聽不懂話裏的意思。終含含糊糊地反問,要多少支?大概他也還沒想好價錢吧。

他支了自行車,蹲下去挑了四支,向農民晃了晃。

一塊錢。

他大為驚異,真是想不到的便宜——此時他完全忘了這四支花該當他多少菜。立即又挑了四支,湊了八支,從衣袋裏抽出剛剛揉得發皺的兩張一元鈔票遞過去。

八支百合,跟小攤上的農民要了幾根稻草,縛成一束,輕輕固定在筐內一邊。百合花綻放在筐內,一路上的心情便無比燦爛起來。

回到家,妻子剛剛起床,洗過了臉,等他回來吃早飯。看見隨著他擺曳而近的那束百合,笑意一點點濃稠。她把半個臉埋到潔白的花朵裏去,喃喃讚著,太美了。

他身上的衣服濕濕地粘在身上,剩下的六塊錢皺成團縮在半濕的衣袋裏,但看見妻子那張從百合花後抬起來的笑臉,剛剛賣菜腦裏心窩處的那些纏纏繞繞軟不知怎麼受了熱,軟軟地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