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菜園時,爸媽果然都到了,一人披著一領雨衣,就著風雨燈,蹲在濕濕的泥上割著菜。菜已割下一截子——菜太便宜,買菜的人都挑剔起來,菜根要割去,不能整棵撥的,還要一捆捆擺整齊。他跟爸媽招呼了一聲,蹲下去,打開小刀去割菜,每棵菜擇去爛葉子。剛割了兩捆,手就凍得有些僵,雨落在背後的雨衣上,窸窸窣窣,手指頭的冷意似乎又重了些。但胸口處卻暖暖的,繞著一團溫軟的東西,好像剛剛從被窩裏帶出來的暖意都擠到那兒去。突然,幾滴雨水順著脖子往領口直滑到胸口處去,他打了個激淩,不覺用手背隔著雨衣去揉胸口,把那幾滴雨水揉出此許熱量來。

一個多鍾頭後,他覺得手指上的冷意一點點爬滿全身,整個人發凍發僵的時候,媽手半撐著腰,緩緩站起來說,今天就這麼多吧。

他抬起頭望望著麵前一大片油綠的菜說,就這麼多?前麵這些都該割了,過幾天就老啦。

媽稍稍歎口氣,老了就老了吧,行情不好,這一百多斤能賣出去就錯了。

於是,他站起來,把菜捆捆在菜園頭的水池裏洗了,裝進筐裏。到這市場門口的時候,賣菜的已來了不少人。

麵前那塊灰黑的濕布不知覺間一層層變淡,漸漸的,近處公園大門的輪廓像讓什麼人一點點描出來,一點點加深,也能認出身邊同在賣菜的一些熟人來了。不早了,雨雖然沒有停的意思,但天亮的速度並不因為雨而慢一些。賣菜人之間的談話和議論焦灼起來,談著眼下這讓人發愁的菜的行情。天亮了,意味著菜攤子需要批發菜的大都把菜買回去,準備零售了;天亮了,菜還沒有批發出去,錯過了早上賣菜的黃金時間,除了零售一些,菜是批發不出去的;天亮了,菜批發不出去,把菜再載回家,還要費些精力,菜帶回去除了喂豬,就是漚肥了。

他終於有些急起來,眼光四處跳來跳去的,來批發菜的人很少,且大多向平日相熟的主顧走過去,這個時候,照顧到某一個人就算是人情。畢業前是媽來賣的菜,畢業後在菜園賣菜居多,因此,他在這賣菜的隊列裏算不得熟麵孔。青菜攤子主人的目光多半從他麵前輕輕掠過去。他也不好意思像一些人那樣,揮著手引人注意地招呼主顧。

天完全亮了,有人開始降價了。更有甚至者,把滿筐的菜原樣載走,說是鎮上有幾家親戚,各家多多地分幾斤,剩下地帶回去喂豬。他想著,自己鎮上沒有親戚,自他畢業後,為著不讓爸媽太幸苦,豬也不喂了,他沒有勇氣把菜帶回去。他突然想起媽半撐著腰站起來的樣子,還有早上出來時對妻子說的那句話。

賣菜的隊列零落起來,已經有滿臉睡意的主婦出來買菜了,他的不遠處就擺了一個零售攤,他圍著自己的那筐菜,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每每眼光落在那筐菜上,就默默安慰自己,這樣的好菜會沒人要?油綠鮮嫩,爸媽種菜是舍得下大功夫的。價錢低點也行。

終有個中年人走近來,看著他那筐菜。他認出來了,以前賣菜時,這中年曾買過他幾回菜,算半個熟人。他立即帶著笑迎上去。中年人說,現在菜價太低,他販菜也難。他急忙說,都知道,隨便給個價就行。

中年人說,隻要一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