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抖著手把兜裏帶著油膩的票子掏出來,雙手在褲子上擦了又擦,才敢從店主手裏接過包裝好的羊毛裙。我不敢就這樣拿起學校,帶了一個大書包,把裙子裝在書包裏,說是買書去了。
那天的點歌欄目由我主持,幾乎所有的點歌都是匿名者,然而送出的話語都是熱烈而癡情的,相信點歌者與收歌者彼此心照不宣。我翻遍了整個櫃子,覺得所有的情歌都有我想對她說的話,又找不到最適合的一首。也不知怎麼樣送出去,同樣匿名送出去吧,事先沒有跟她提過,也不敢跟她提。這樣,她會不會把送歌者當成別人呢?那可弄巧成拙了。最後,我決定今晚所有的歌,不管誰點的,也都是我送給她的。當那些纏綿浪漫的歌在學校上空繚繞時,我覺得心都融化了,似乎句句都是自己唱給她的。那時,我相信,聽著廣播的她,一定能感受到我這一番苦心,今晚她一定也在靜靜聽著這些歌。現在想來,自己當時未免太荒唐了,當時自己與她對這件事連眼神都不曾交換過,憑什麼讓她與你這樣神異地心靈相通?
那晚,我背著那個大書包,在她的宿舍門外轉了不知多少個圈,期待著她突然走出來,我可以出其不意地把書包塞給她。然而,直到熄燈,我差點被管內宿的老師當成小偷,她都沒有出現。我看到了好幾個跟她同宿舍的女生進進出出,卻沒有勇氣讓任何一個捎句話給她,讓她下來。這樣一來,就有很多人知道我們的事了,她會不會不高興?裙子拿給她時說什麼?除了小學、初中,從高中到現在,我還沒有象樣地跟她說過什麼話,這樣冒冒失失地送給她,她願意嗎?就這樣徘徊了幾個鍾頭,最後帶著書包回宿舍,趁人不注意把裙子藏在箱子一角。如果裙子人發現,不知會被怎樣取笑。我喪了陣氣,又想到,也不一定得在情人節送,以後好好找個機會送去也行。這樣想著,我才心安了一些。然而,一個多月後,我們在林陰道的不期而遇讓我再不敢把羊毛裙送出去。
那天,我又在林蔭路上散步(雖然這是戀之路),但中午這段時間連情侶也很少,我習慣一個人在這兒輕鬆一會兒。踩著落葉,緩緩踱著,想象著她就靜靜走在我身邊。就算不說話,我們也能聆聽到彼此的聲音)一個新進廣播的女生,不知為什麼,居然能找到這兒來,說是向我請教,怎麼樣才能讓所主持的欄目大受歡迎。我隻好暫時與想象中的她分開,來對付麵前熱情提問的女生。
正說著,我張了嘴巴說不出話來了,是她,我等了這麼久,她終於也到這兒來了。然而不是她自己來的,她身邊還有人,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身體的血液不知是在奔湧還是突然停止流動,周圍的一切遊離起來。
她漸漸地走近,我身邊的那個女生還在不住地說著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因為,她身邊的男生跟她說話的樣子親密又隨便,不時地拍拍她的肩膀,看起來他們很熟悉,也很……很親密。那個男生,挺拔瀟灑,雖然看起來還有點幼稚,但是很陽光。我感到有隻手在一擰一擰地揪扯著我的心。
不。我自己讓清醒過來,別看他,要看她。是的,她不是看到這邊來了嗎?她那雙眼睛,睜得那樣大,她是在跟我說著什麼的,跟她身邊那個男生完全沒關係的。那雙眼睛給了我無限信心,對她的,也對自己的。我得走過去,跟她說說話。
可是,可是那雙眼睛如果真的有我,為什麼她竟靠到那男生手臂上去了,那樣依著他!我又退了回來,腳步踉蹌。
她和他慢慢地走遠,我直盯著那背影,回頭,請你回頭。我心裏喊著,隻要她回頭,我會衝上去,把她從那個男生身邊奪回來。啊,她的頭偏了偏,但沒有,她沒有把頭轉過來,又向前麵扭正了頭,走了。萬籟寂靜,我心如冰。一會兒,才聽到我身邊那女孩還在不住地聒噪著。我再顧不上什麼,掉頭朝林蔭路另一個方向衝出去。
直到現在,還不敢回想那段灰蒙蒙的日子,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
不知多久,我頹喪之中竟發現她還是一個人走,那天看到的男生再沒出現過,學校裏也不曾見過。難不成,那天在林蔭路隻是夢幻?或者是我精神緊張,胡亂揣測。就算真的有那麼一點意思,也肯定是那男的。我開始為自己的小氣羞愧,然而心確確實實是在那一霎那又溫暖起來了。不過,那天過後,她好像在躲我,這使我心裏的話隱得更深了。越是熱烈越是害怕。就這樣不知不覺都畢業了。
當年像一個愣頭青把卡片塞到她書包下麵時,我一定想不到今天的窩囊。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我有尊嚴的表示,想想她身邊那些似乎永不罷休的男孩,我子凱怎麼可能與他們為伍,怎麼可能去自討沒趣。
大學幾年裏的出色表現,使我有機會留在那個繁華的城市。不過,競爭激烈,也許是我沒有積極行動,也許是貧寒的家能幫上我的太少,我失去了那個機會。當哥兒們滿臉悲壯地安慰我時,我竟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輕鬆。這樣一來,我注定了要回到小鎮去,我知道梓黛也是要回去的,我的心出奇地安穩,這是一顆浮動了幾年的心。
沒錯,我們進了同一個單位,她的身影依然在我眼光的範圍內,這就好了。雖然,那個單位並不適合我,都說那樣的單位女人工作很好,因為安穩;男人工作就不行了,因為沒有前途。這個我並不是很在意,沒有懷才不遇的鬱悶,大概我本來就沒什麼大誌吧。梓黛在這裏,這裏就是最好的。
可惜我沒法利用這得天獨厚的機會,不知為什麼,我的膽子比念大學時又小了一些。竟越來越像一個鬧單相思的小男生,隻敢想象與她在一起的快樂,不敢約她出去喝飲料。要知道,不少熱心過度的人已經在熱情向她說親了。我急得失眠、頭疼,也隻在自己鬥大房間裏團團亂轉。該死的尊嚴,我意不屑於與其它人一樣主動上門去說親。在我意識裏,我們倆應該是水到渠成,心有靈犀地走到一起,而不是像物品交易般地去相親。
今天,她在辦公室裏的那兩次抬頭,那兩次低頭,那望過來的兩眼不都是因為我嗎?何況這幾天總有一個家夥來糾纏她,賴著臉找到單位來了。我緊緊捏住拳頭,喝了杯涼水平靜了一下焦躁不定的心。不行,不能再這麼窩囊下去,明天就堂堂正正走到她前麵去。這樣下定了決心,我放鬆了一些,但隨即為明天的緩慢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