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影(2 / 3)

終於可以回學校那天,我是多麼高興,原來上學是這樣有趣。她好像知道今天我就能回來似的,站在教室門口,遠遠地朝我笑著。

其實,老天待我不薄了,這一段美麗的日子一直很順利地陪著我們到初中。隻是不知為什麼,現在我倒把勇氣和努力隱蔽得更深了,但她是否知道,我沒有停的,從未停止過。

高中報考那一陣子,我似乎是有意無意地,從她最親近的朋友那裏獲得有關她誌願的一些信息,旁敲側擊地從她妹妹那裏打聽出她和家人商量出的報考的學校。這些事難不倒我,我幹得天衣無縫。難的是在高三短短的一年裏趕上她的成績。

高三那一年,我突然意識到,現在的大學多如繁星,加上我與她成績差一大截,想再與她上同一個大學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到那時,我將結束每天趴在欄杆看她穿著長裙,夾著書姍姍而過的幸福日子。何況,我相信大學是魚龍混雜之地,如果不能與梓黛上同一個大學,我很難保證她這樣的女孩子身邊沒有幾個男孩圍著。這個打擊夠大的,我不得不麵對現實,開始嚴肅思考我的成績與提高對策。

在學習上,我一下子從吊兒郎當的後進生變成埋頭苦讀的勇士。同學們大吃一驚,以為我豪情大發,必定立下了什麼壯誌;父母喜上眉梢,認為我突然開竅,懂得他們的艱幸,將會大有出息。本來,媽身體不太好,家裏全靠爸一個人雙手撐著。我的成績一向令他們頭疼,這兩年他們也想好了,幹脆跟我攤了牌,說按我這樣的念書態度,供我到高中已經算是盡心盡力了。好在家裏隻有姐姐和我兩個孩子。說好了,上了高中就找一個學費低點的職業學校,或者讓出外的朋友幫忙,在外麵找個工,自己拚自己走。現在我突然來了這樣一個大轉變,全家苦雖苦,還是樂嗬嗬地準備著向哪些親戚借點湊點,供我上大學。心裏又有了那麼一點模糊的想法,或許這個家還有點別的指望。我常不敢直視他們充滿期待而慈祥的目光,隻有天曉得,我是為了到她的大學裏跟著她,陪著她,甚至監視她。要是別人明白這個,真不作何感想。

天遂人願,當我在大學校園裏再次看到她時,我覺得天上的太陽比起我心中的燦爛也黯然失色。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後,我在教學樓前的大樹下狂跳了一陣,惹得不少女生對我側目。看吧看吧,今天我高興,不過你們全不懂的,我得意洋洋地想。

誰知第一次同鄉會,就把我的得意一掃而光。那天,她來得較慢。她進來的時候,我在角落裏早就看到了她,不,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我從一進門就在等她。她還沒看到我,幾個男生就湊上去跟她熱情地聊了起來,我看見那些男生臉上討好般的笑血就往上湧,剛剛站起來準備向她擠過去的腳步也停了。這也難怪,她那樣的女孩,沒有男生跟她搭話倒是怪事了,我無措地站了一會後,定定神,理智地告訴自己。然而,更令我坐立不安的是,她並沒有如我所希望的那樣,高傲地撇下那些男生,斜著眼走開,反而微笑著聽那些無聊的人無聊地說著話。我的腦袋嗡嗡地響,重新坐下去。

啊,她終於走過來,她看到我了,我刷地站起來,喉嚨有些幹。令我氣憤的是,那幾個男生竟賴著臉跟著擠過來,算什麼東西。不行,我不能和他們一樣,不會擠在他們那一堆裏麵。於是,我喉嚨不幹了,怦怦跳著心也落回了原處,客氣的笑掛上了臉,我想笑容裏一定還帶著一些可憐的驕傲。我隻對她點了點頭,表示我認識她而已。這時,一個一見麵就對我有好感的女孩在身後喊我,我報複性地轉過身去。當再轉過頭來時,她已經走開,我撇開一切人,退回角落裏默默發呆。

幸好大學跟高中完全不一樣。它真是個好地方,適合我這樣的人,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以前我幹的那些被認為不務正業的事,在大學裏全是有用的。在這裏我感到一種任人展胳膊展腿大幹一場的痛快,越來越有價值感,對我表示關心的女孩也不少,我以為從此我瀟灑了。然而不行,有才子之名的我,在校園一遇上她,我立即又成了那個隻敢縮著頭暗地裏看她的小子。每次碰見她我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等我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時,她已漸去漸遠。

不過,像其他小子幹那些送花、寫情信涎著臉送到她前麵去的俗事我是不屑的。不屑就痛苦著吧,我暗罵自己活該,隻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在幹著更俗的事。

不久之後,我就驚喜地發現,宿舍裏的兩個排風孔正對著操場。我們的宿舍在二樓,通過這兩個排風孔,可以清楚地看到操場上的一切,包括跑道、籃球架,包括花草,當然也包括人。我高處於上鋪的床正對著其中一個排風孔。我經常閑閑地坐在床上,對著這個排風孔,手裏捧著一本書裝門麵。誰也不知道,我眼光正落在孔外的風景中。

早晨,我能看到梓黛在操場邊的草地上壓腿,中午我看著她走過操場向食堂走去,黃昏我凝視著她在跑道上散步,如癡如醉。這個地形極好,我巧妙地隱藏住自己的感情,宿舍的哥們以為我又進入了哲學性的思索,操場上的梓黛做夢也想不到二樓的排風孔後,有雙眼睛就不聲不響盯了她幾年。這簡單的排風孔成我那可憐的愛情的窗戶。其實這事的性質跟那些寫情信、送玫瑰的小子是一樣的,但我愣是認為比他們高尚、深沉。當真正與她麵碰麵時,我在她的眼神下幾乎是逃跑狀,過後大罵自己沒出息時,我隻能自己為自己解釋,這可能是著了魔了。

情人節那天,我褲兜裏那疊票子被我攥得又濕又皺。為著這一疊票子,這一個多月來,我一放學就衝向市中心的那家餐廳,端盤洗碗,九點多才拖著發軟的雙腿回宿舍。樓下的暖水房早已關門,隻能洗冷水。春寒寥峭,冷水淋在身上一陣陣發麻,然而我心裏依然火熱。為著她,想到是為著她,我甚至嫌水不夠冷!一個多月了,那套白色的羊毛裙還在。我幾乎每個星期去看兩次,直到那冷冰冰的店主終於有了點笑意,主動開了口讓我放心。就算讓人買走了,她重新進貨也不難。這我就放心了,這套羊毛裙除了她,誰還更配得上?沒有了,隻有她才能穿上它。我無數次地想象她穿上這套純白的裙子,垂著那烏黑的長發,向我淺淺地笑著,那時,所有童話的公主都該掩臉而逃。這個月隻好寫信回家要點生活費了。爸,媽,還有姐,隻能跟你們說聲對不起了。我知道你們負擔我的學費已經很吃力的了,生活費從來都是自己處理的。就讓我任性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