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清代,我國古代劇場建設進入全麵繁榮階段,太原府也不例外。本章重點探討太原府屬各縣在繁榮過程中呈現出的強烈的區域特色。
第一節 清代劇場概述
“向有祠宇而無樂樓,何以彰神教而肅觀瞻”。代表了清代太原府廟宇中建設戲台的一般觀念。筆者根據目前所掌握的資料,特別是較大量的實地考察可知,清代太原府屬各地確實呈現出了“有村必有廟,有廟必有戲台”的局麵。筆者實地考察過的有過戲台的地方120餘處,其中現存戲台76處。考察及資料整理過程中,獲得一種強烈的印象:清前期的康乾時期出現各廟宇紛紛新建劇場的高潮,此後曆有修建;道光以後直至光緒年間,則又出現了一次改擴建廟宇,包括劇場的高峰,在新建與改擴建過程中,劇場功能更加完善。同時,繼續明朝已然形成的趨勢,佛教寺院普建戲台。最後一點與其他地區有所不同。
一、康乾時期新建廟宇的高潮
在筆者考察過的76處清代戲台中,有29座戲台可確知創建年代,康雍乾三朝即占到16座。從地域分布上看,陽曲縣7座,交城、太穀各3座,榆次、徐溝、文水各1座。這個時期創建樂樓的原因可通過分析陽曲縣黃寨鄉《不二寺創建樂亭碑序》碑文獲得印象:
蓋謂神恩浩大,欲報無由,聊以祭享,微表誠敬,此樂亭之不可不建也。今省北七十裏小直峪村有古刹不二寺一座,夫不二者,首寺之謂也。以言廟貌巍巍乎大異尋常;以言神聖靈矣哉,應感不爽。且階前槐柏挺然叢茂,良可為神依之所。墉外鬆塔屹然峙立,絢堪作鄉川之鎮,寺係古刹,名曰不二。其間動人歆羨,深人揄揚者不勝屈指,所缺者,特侑饗之樂亭耳。然建寺之年,歲閱曆不知幾代矣;住持之首僧,繼續不知幾人矣,啟建樂亭之說,未之前聞,或者古人樸厚,不思建立歟?抑為資財匱乏,力困難成歟?是未可知。越及住持首僧號靈軒者,言念樂亭,心切創建。於是會集本寺大、小直峪,上安三村眾姓人等,同議斯事,莫不欣欣然樂捐己資,願成其事。不數月間,棟宇完備,繪畫妍鮮。卜吉十一月初一日,供聖慶賀,告厥成功,令梨園子弟侑饗三朝,一以終眾姓創建樂亭之願,一以禱神聖永賜護佑之恩,命匠刻碑傳誌不朽雲。
這通碑刊立於康熙十年(1671),碑文的撰寫者是“太原府庠生韓秉忠”,由“安村寺比丘僧維淨謹書”。其中講到“欲報無由”是“此樂亭之不可不建”的原因,提出創建的是主持僧靈軒,廟宇的所有者三個村的人們也是“莫不欣欣然樂捐己資”。可見此時在神廟建樂樓已成風氣,鄉村社會各方麵包括佛教人員都形成共識。太穀範村鎮東閣康熙五十一年創建樂樓時,也認為“獨是祀,必作樂,作樂必需樓庭以壯觀瞻,庶神人以和。我本鎮東街,曆年禋祀缺乏戲樓,奏假無所,豈所以壯觀瞻和神人哉!”還有一種看法,就是建了樂樓才不至於“慢神”,陽曲縣棘針溝村菩薩廟建樂樓後,人們認為“此豈徒以□觀哉,而嗣後祭祀之秋作戲有所,庶不至於慢神,而此□虔誠亦得以將焉耳”。
但府西三個山區州縣,即岢嵐州、嵐縣、興縣卻是例外,現存《重修嵐縣誌》迄清雍正八年(1730)修成,其中的相關材料,特別是藝文誌中,收錄了明代及清康熙以前的不少碑刻,諸如記錄城隍廟、龍宮寺、八臘廟、玉皇殿、興祥寺、天慶觀、上帝廟、白龍廟行祠等修建、改建碑文,雖多有描述廟貌包括其建築布局,以及祭祀活動的內容,但均沒有樂樓、演劇方麵的記載。特別是城隍廟在明清時期修建樂樓都是重點場所,記述城隍廟的明代三篇也未有與劇場、戲曲有關的內容。岢嵐州和興縣縣誌也沒有發現清代前期建樂樓的記載。實地調查發現,三縣現存古戲台極少,隻在岢嵐水峪貫村、大樺村發現兩座舊戲台,且難以斷定創建時間。可見康乾時期,府西三州縣很可能未能像太原府的其他大部分縣一樣,開始普及劇場。這種情況與三州縣的地理環境及其相應的民俗文化有關。三州縣地處太原府西部,明代為中原與草原衝突之邊境,“吾邊民向苦胡也,而今又苦於備胡,殆有甚焉”。岢嵐、嵐縣、興縣三地東與太原府郭以崇山峻嶺相隔,事實上,除嵐縣為小盆地外,岢、興二地境內基本上是高山深壑,西、南、北三麵也是大山巨川,在古代交通條件下極其封閉。再加上氣候寒冷,“州之土苦寒而易霜,田無宿種粟□植相後先,故春少雨,則土燥而不能苗;夏多雨,則氣清而不能實。□飆一動,□霜滿郊。故嵐於晉部民尤艱食”。致使經濟困難,社會簡樸,風俗特殊。沈繼賢描述其雍正七年(1729)到嵐縣任縣令時的情景:“自會城入天門,涉兩嶺,過汾而西達嵐境,崗巒嵯峨,石徑確,懸崖鳥道,肩輿幾不能容。俯瞰深穀,惴惴不敢凝視。昔人雲‘蜀道難’,不謂晉境崎嶇,尤覺過之。抵縣郊,見城堞傾圮,井閭荒涼,士民迎接者,喬野樸陋,無冠裳文物之態。”因此清代前期的建設高峰未能波及這個區域。討論這個問題,對理解戲曲及其劇場的傳播規律有一定的啟發。
二、道光以後的改擴建高潮
筆者研究過的個案中,在清道光以後都進行過廟史上最大規模的改擴建,其支持力量主要是晉商。比如榆次城隍廟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左右進行過一次大型的修繕、改建與增建。現廟存《道光二十八年廟工捐輸城鄉姓名碑》和《道光二十八年廟工捐輸村鎮當商提名碑》,每碑都很高大,密密麻麻地記錄了為這次修建捐贈的官吏、商家、村莊、大戶、名流、外縣人等,足見是一次很大的工程。可惜沒有留下記事碑,難以了解具體工程項目。與其他曆次修建記述進行比較,結合建築的晚清特點,現存明代樂樓前的清代戲樓就應是這次的成果。縣誌還載“道光三十年複修買西偏地添建屋數十間,為廟會時商販貿易地,以所賃值備享祀歲修之用”。
太穀縣陽邑淨信寺從道光四年(1824)開始,以兩載之功完成一次大規模、也是最後一次的修建:對正殿略加補葺,中殿重修基礎上前加卷棚三楹;兩旁增修碑亭各三間,月門二座,其天王、金剛殿另列,兩廡鍾鼓樓移修天王殿之下,灰泉、奶奶殿移上三丈,東西便門二座,戲樓兩旁修山門二座。正殿之東偏增修殿宇三楹,移祀關聖於其中,其原殿內改塑周晉大夫狐神像,西偏修公所三間,殿後修社房十四間,馬棚五間,社房後繞以圍牆,西向修大門一座,北禪堂院略加修葺,南禪堂院坍塌不堪,改為公所,東西園南向各修大門一座以為出入之便。此次對戲樓則在舊址上重建擴大,還增修看亭各三間。
位於府西山區的嵐縣白龍廟,也於道光元年(1821)再次重修。鹹豐六年(1856),在對正殿進行小修、新建了碑亭的同時,重點解決殿後泉水侵蝕的問題,挖井將水位降低,並導引從旁流走。還“坼蓋樂樓,增修戲房,或加或減,半因半創”。光緒二年(1876)起連續三年的大旱結束後,民生逐漸恢複,遂於光緒十年再次重修,“殘缺者補之,朽者易之,廊殿垣墉,煥然一新”。光緒二十二年、三十四年又兩次重修。
位於深山的陽曲縣紅峗山黃花洞廟,則在光緒九年(1883)農曆六月到九月,“除金妝聖像、改建山門外,凡關聖殿、佛殿、白龍祠、馬祖洞、東西樓、樂亭、石門、山神廟、文昌、觀音閣各有補葺”。
雖然列強敲詐,這時中國進入了民不聊生的階段,但山西恰在此時商業經濟達到了高峰,特別是交通要道上的城鎮,店鋪林立,交易頻繁,人民生活也比較寬裕。晚清時,商家已成為支撐神廟經費的主要力量。正因為如此,在太原府屬商業發達的地方,出現了修建神廟的高潮。紅峗山神廟主權者東黃水鎮正是其中之一。東黃水鎮鋪戶募化銀兩99兩5分,占到此次修建所耗費用的近三分之二。居於太穀縣商業重鎮範村鎮的圓智寺,清嘉慶二十四年(1819)到道光七年(1872)重修時,僅據兩通功德碑的不完全統計,就有鎮內外商號1229家捐銀3498兩5錢。二十八年後的光緒二十六年(1900)再次大修,據粗略統計,也有504家商鋪捐錢1203.4千文,銀104兩。所耗經費之巨,與曆次修建相比,無異天地之別。所以,就現存看,在山西,原商業發達地區的神廟建築,包括戲台,整體上要比其他地方豪華漂亮。
三、佛教寺院戲台比較普及
居於社區的佛教寺院普遍建立戲台,更是太原府地區特色之一。這種風潮肇始於明代,筆者通過研究,整理出現存以及有資料可查的明代太原府33座戲台,其中有8座建在“寺”裏,而且從成化年間即已開始,貫穿於明代早、中、晚各期,分布在太原府南、北、中各處。這種情況到清代更進入普及階段,在筆者實地調查過的神廟戲台中,有24座是佛教寺院所建的戲台。佛教寺院創建戲台,是以佛教寺廟的世俗化為前提的,部分寺廟則是在地區風潮推動下的無奈之舉。
陽曲縣黃花洞神廟,明代以佛教為主,清代則以世俗之神“聖母”為主神。正是“聖母”俗神的凸顯,到清康熙年間(1662—1722)建立了“戲亭”。多數碑刻稱戲台為“樂亭”或“舞樓”,將戲曲作為“樂舞”獻給神靈,以順應禮教傳統。而這裏卻直稱“戲亭”,表明戲曲不再需要借禮樂之軀殼而走向獨立。
太穀縣圓智寺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重修圓智寺新建樂樓碑記》記載,在對寺廟“缺者補之,隘者充之,陋者飾之”的基礎上,“時有村人姓範名者,於山門對麵施地基一段;姓範名受謙與錦華者,東施地基各一段;又有姓王名希孟者,西施地基一段。於是議建樂台,以答神庥”。太原縣太山寺乾隆五十八年(1793)新建了樂台。連交城縣卦山天寧寺這樣正規、嚴肅的寺廟前也建起了樂樓。
太穀縣中鹹陽村聖果寺,在康熙年間建了樂亭,乾隆五十一年(1786)改建戲樓。但該寺的戲台沒有坐落在中軸線上,也沒有將台口朝向坐北朝南的正殿,而是建在山門外西側,台口向東。這種布局不因地理限製,隻是在村民需要與寺院排斥間折中了一下,可稱之為變通設置的戲樓。
有的佛教寺院戲台還很高大,而且雕飾也很華麗。太原縣姚村鎮仙嚴寺為附近最大的寺廟,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夕仍有100多位僧人,附近村莊大元為寺院菜園地,寺左右有30多畝廟產。佛教氛圍很濃的仙嚴寺也在道光年間建了戲台。戲台建在山門外100餘米處,通麵闊9.4米,其中明間4.5米;通進深8.15米,其中前台4.6米。戲台為卷棚歇山頂三間,灰脊筒瓦,鼓勁礎,明間移柱造。三間通施大額,明間雲龍雀替,次間大額下兩條枋,設花牙子雀替。前簷鬥栱八,平身科明間二,次間各一。栱間施栱墊板。耍頭刻作龍頭、雲紋、象頭,昂首上回卷雲紋。角科三縫,出四十五度由昂、斜昂。山麵又各施鬥栱三。四架梁對後三架梁,以兩隅柁橔和中點瓜柱承四架梁,上以雙童柱、合、月梁承雙脊桁。施抹角梁形成歇山頂,並以老角梁蹺起翼角。板在後脊柱間,後脊枋後約尺數再施二柱,使斷平麵成凹形。施八字音壁。高大富麗,顯示了鄉民們對戲台的高度重視。
經過清初興建,道光以後的普遍改擴建,清末太原府城鄉到處廟宇輝煌、戲台漂亮,成為風景線。太原城區也建起了許多神廟劇場,從資料上可考證到的,即有府城隍廟、大關帝廟、陽曲縣衙馬王廟、開化寺、太平巷等六處樂樓。其中大關帝廟樂樓“傑閣三層,夙稱奇構”。
四、其他劇場
許多神廟在建立正式樂樓以前,都有過臨時搭台演戲的經曆。太原縣太山寺清乾隆五十九年(1794)《原邑太山寺新建樂樓碑記》載:“此地舊無樂樓,一切結構材物皆臨時猝辦,搬運殊艱。”道光十八年(1838)《竇公祠新建樂樓碑記》雲:“相傳春秋兩季奉牲獻戲,雖婦孺皆謹禮儀報神惠也。但止於祠內設場獻戲,計登香資後,一切告罷,殊多抱憾。”其所言“祠內設場”,或利用廟內空場露天表演,或臨時搭台,或利用現有建築如門廳、獻殿。這種臨時劇場應該有過很多,可惜很難被當作功績載入碑刻,故留下的記載很少。
清末太原城裏還出現過戲園和茶園劇場,據郝樹侯《太原史話》記載:光緒二十八年(1902),太原開始有戲園(劇院)的出現。第一個戲園是剪子巷的貴福班,但到光緒三十年前後,即宣告歇業。繼起的有洪福班,初設校尉營,後移至鐵匠巷,能演昆曲。三十四年,柳巷開張了洪春戲園。不久大水巷建起了振興茶園,營業相當旺盛。宣統三年(1911),天地壇建起鬆鶴茶園,奶生堂出現了同樂園。以上戲園都是排演京戲。
還有說法是,清宣統年間,曾寶臣和趙木君在大水巷建的“振興茶園”,專唱京戲,民國四年(1915)改為“承慶園”,現已無跡可循。
第二節 劇場布局及特色
神廟戲台與神廟的相對位置是神廟劇場研究應予重視的問題,它表達著戲曲基本觀念特別是人與神在戲曲目的上的消長變化,影響著劇場空間的布局與劇場功能的發展,也直接關係到戲台建築本身的布局與構架方式。與其他地區有所區別的是,清代太原府一代更流行山門外獨立舞樓,清末時,過街台也大量出現。
一、山門以外的獨立舞樓及其建築特點
就山西全省而言,清代最流行的神廟戲台形式是二層山門舞樓,但太原府卻更流行山門外的獨立舞樓。筆者考察過的廟宇中這樣的戲台占到24座,而筆者對恩師馮俊傑先生所著《山西神廟劇場考》一書中記錄的清代上黨地區的戲台進行統計發現,共42座戲台中山門外舞樓隻有5座,而山門舞樓占到30座,剩餘7座建在廟院內。本文所謂“山門外獨立舞樓”,特指戲台建在山門以外幾十米處,在山門與戲台之間形成一個空場,以容納觀眾。戲台一般不再兼有山門的功能,因此一般隻建一層,戲台的演出功能以平麵擴大的方式展開。
徐溝縣東於鎮寶梵寺戲台位於遠離山門33米的廟外,卷棚頂前台歇山,麵闊三間,大砂石條砌邊台基。通麵闊8.7米,其中明間3.2米;通進深8.1米,其中前台4.2米。頂棚整修一新,灰脊灰瓦。鼓鏡柱礎,前簷四根石柱,前後台斷設在前脊瓜柱處。前簷四根圓石柱上置通長大額,明間雲龍雀替;次間加施小額,大、小額間置荷葉橔、透雕板,小額下設透雕花牙子葡萄圖案雀替。鬥栱正七側三,單下昂三踩,耍頭刻龍頭、卷雲紋等變體,其中明間平身科、角科出斜昂。角科三縫。四架梁對四架梁,上以柁橔承六架梁,再以三根瓜柱及合承四架梁,其上以雙脊瓜柱、合上承月梁、雙脊。隔斷明間設六抹頭扇六樘,窗、板及走馬板上彩繪圖案。次間六抹頭隔扇四樘,上懸匾額“金戛”、“敲玉”。左右設大八字影壁,影壁壁心磚雕大型纏枝葡萄。八字音壁後每側各一間耳房作戲房,有便門可進。戲台特點有二:一曰空間大,二曰雕飾細,柁橔、瓜柱、兩側雀替、窗欞、音壁均飾以繁複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