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太原地區戲曲史述略(1 / 3)

太原古代戲曲史大體可分為三個階段:南北朝到隋唐五代時期太原為歌舞繁盛之地,並有著胡漢交彙、中外交流的特點。宋金元時期是全國的雜劇中心之一,特別是元代湧現出一大批雜劇作家。明清時期,明代仍以演出北雜劇為主,到明末時昆曲傳入並流行;清代康乾時期梆子戲傳入,到鹹同時期形成中路梆子。

第一節 五代之前的樂舞及其演出場所

太原地區樂舞及倡優百戲傳統源遠流長,到魏晉南北朝更成為全國有名的歌舞繁盛之地。其原因既有對傳統的傳承,更是因為此期山西胡漢雜處,大量北方少數民族入居山西各地,匈奴、鮮卑、羯、氐紛紛建立政權,特別是北魏權臣爾朱榮、北齊高氏父子均以晉陽為基地,使少數民族甚至西域歌舞大量傳入。既有民間習俗作基礎,又有上自皇帝、下至朝臣貴族窮奢極欲生活方式的推動,太原地區歌舞優戲蔚然成風。隋唐五代時期,晉陽是統一政權的基地、北都,割據政權的都城,民族及其文化融合進一步推進,成為全國歌舞百戲的中心之一。

一、南北朝時期以胡漢交融為特點的歌舞繁榮

早在戰國時期,以晉陽為基地的趙國就有了歌舞活動。“趙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又)居二日半,簡子寤。語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遊於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不類三代之樂”,透露出當時對三代歌舞進行改革的信息,且改革的趨勢是“其聲動人心”。《史記》還記載,趙烈侯好音,“夫鄭歌者槍、石二人,吾賜之田,人萬畝”。“槍、石二人是”“鄭歌者”,可見烈侯所愛正是“動人心”的“淫聲”。太原金勝村趙卿墓出土夔龍夔鳳紋編鎛5件,散虺紋編鎛14件,大小相次,音序相接。又有編磬1組13件,就是實物證據。

到南北朝時期,晉陽成為歌舞繁盛之區。由草原入居中原的少數民族將領,甚至大臣、帝王,因其民族習俗喜歌善舞,少有漢族士大夫的矜持與約束。契胡貴族、北魏權臣爾朱榮常駐晉陽,“每見天子射中,輒自起舞叫,將相卿士,悉皆盤旋,乃至妃主婦人,亦不免隨之舉袂。及酒酣耳熱,必自匡坐唱虜歌,為《樹梨普梨》之曲”。晉陽是北齊神武帝高歡的龍興發達之地,因此,神武帝在晉陽建了“大丞相府”,以晉陽為陪都。高氏父子酷愛歌舞,並躬自實踐。史載高歡曾“使斛律金作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哀感流涕”。文宣帝高洋則常常“或躬自鼓舞,歌謳不息,從旦通宵,以夜繼晝。或袒露形體,塗傅粉黛,散發胡服,雜衣錦采”。後主高恒“自能度曲,親執樂器,悅玩無倦,倚弦而歌。別采新聲,為《無愁曲》。自彈琵琶而唱之,音韻窈窕,極於哀思。使胡兒閹官之輩,齊唱和之。曲終樂闋,莫不隕涕”。一位“塗傅粉黛”後“躬自鼓舞”,一位“自能度曲”。“散發胡服”說明高洋演的是少數民族歌舞。高恒彈琵琶,使“胡兒”和樂,可能也是胡樂。豪放性格、歌舞才能加上人主之尊,上行下效勢所必然。

高恒還對歌舞人員濫加賞賜,其中包括許多西域人,“諸宮奴婢、閹人、商人、胡戶、雜戶、歌舞人、見鬼人濫得富貴者將萬數”。齊末,“刑殘閹宦、蒼頭盧兒、西域醜胡、龜茲雜伎,封王者接武,開府者比肩”,“其帝家諸奴及胡人樂工,叨竊貴幸,今亦出焉”。如和士開,“其先為西域胡商”,因“傾巧便僻,又能彈胡琵琶,因此親狎”。還有“史醜多之徒胡小兒等數十,鹹能舞工歌,亦至儀同開府、封王”。“其以音樂至大官者:沈過兒官至開府儀同,王長通年十四五,便假節通州刺史”。

太原地區發掘的一些北齊貴族墓葬,展示了他們豪華的樂舞生活。壽陽縣出土北齊河清元年(562)厙狄回洛墓一舞俑。該男子麵展笑容,頭戴尖頂胡帽,身穿敞領緊身寬袖至膝花絲綢袍,雙臂前展,雙拳虛握,膝屈腳翹,正在歡快起舞。舞俑從麵貌、舞姿、服飾看都是西域胡人無疑。其所穿舞衣肘以上袖管緊窄,而自肘以下突然張開呈喇叭狀。這種服飾最早見於戰國時期中山國王族墓出土的一件銀銅人燈,銅人左衽衣之袖管即是這種風格,但以這種寬袖渲染舞姿的做法,似乎開始於北魏。台灣曆史博物館藏有兩件該時期的舞女俑,河南宜陽縣豐裏鎮馬窯村楊機墓出土的樂俑等也穿這種衣袖。河北磁縣的兩件北齊女舞俑也繼續這種“喇叭袖”,後來且流行於唐朝。此式衣服最早出現於左衽銅人,左衽在春秋、戰國時期是胡人的典型特征,即所謂“披發左衽”。後來又出現於北族政權的北魏、北齊,很可能是北方胡人的服飾傳統。

太原出土北齊武平元年(570)婁睿墓,北壁和東西兩壁北端繪有宴饗行樂圖,北壁正壁婁睿夫婦頭戴花冠,身穿圓領金線錦袍服端坐於帷幔中,東西兩側則排列樂伎,西部一組五至六人女子樂隊,在吹笙、吹簫、吹笛和彈奏琵琶等。東側有男子舞伎,因漫漶,隻可看到豎箜篌和曲頸琵琶。太原出土的武平二年(571)徐顯秀墓,則保留了完整的宴樂壁畫。徐顯秀夫婦坐於帷帳下的榻上,兩側前排左麵四名男樂伎,正演奏鐃鈸、五弦琴、曲頸琵琶和笛子。右側為四名女樂,演奏響板、豎箜篌、笙和琵琶。無論左右,琵琶均作反彈式。上列三位墓主人,厙狄回洛是代郡人,北齊大寧初年擔任朔州刺史,改任太子太師。去世後,追贈太尉、定州刺史。婁睿出身鮮卑望族,北齊外戚,是追隨高氏的高級將領,封東安王,以軍功進大司馬。徐顯秀是北齊政權的太尉太保尚書令,因作戰英勇,成為高歡的親信將領,進入東魏的政權高層,入北齊後封武安王。

不僅皇帝與貴族,普通百姓中也流行並創作樂舞,最典型的是做過並州刺史的蘭陵王孝瓘,即長恭,“常著假麵以對敵”,而被武士編演成《蘭陵王入陣曲》。不過學界流行的“著假麵”之說,《北齊書》的記載略有區別:

芒山之敗,長恭為中軍,率五百騎再入周軍,遂至金墉之下,被圍甚急,城上人弗識,長恭免胄示之麵,乃下弩手救之,於是大捷。武士共歌謠之,為蘭陵王入陣曲是也。

正史記載未言其“著假麵”,而是“免胄”,即由於“胄”遮蓋麵孔而使人不識。

濃鬱的歌舞氛圍,使晉陽地區出現大批樂舞人才,其中有一位不知名的,“晉人有魏先生者,逸其名,無書不讀。隋初,太常議樂,先生調律度,金石絲竹各得其所。太常欲薦而官之,不可,賜帛二百段而歸寓雁門”。

綜上所述,南北朝時期,晉陽地區樂舞繁榮,特別是北齊時達到高潮。其演出的有歌、舞、樂,有的還伴有簡單的故事情節,高洋“袒露形體,塗傅粉黛,散發胡服,雜衣錦采”,也有了一定的裝扮及化妝。其演出場所主要在宮殿、廳堂之內,往往與宴會相伴,為宴會助興。這個時期並州地區活躍著許多少數民族歌舞人員,特別是大量的西域樂舞伎湧入,使該地區整體上呈現出顯著的胡漢交融現象。

二、隋唐五代時期歌舞的進一步繁榮及表演舞台的出現

隋代最能反映晉陽地區歌舞情況的,是出土於太原晉源區虞弘墓的樂俑及槨座、槨壁浮雕與壁畫。虞弘先後在北齊、北周和隋朝任過官職,隋封為儀同三司,魚國人。虞弘夫婦合葬墓中出土伎樂男俑七件,分別抱箜篌、琵琶、銅鈸、笙、笛;樂伎女俑三件,分別抱排簫、琵琶、箜篌。石槨座前壁上欄右起第二、三、四、五、六5個龕內,均各存“剔地起突”浮雕樂舞伎二人,分別執曲頸琵琶、橫笛、五弦琴、腰鼓、箜篌、銅鈸等樂器,並邊吹邊舞、邊鼓邊舞,第三龕右側人物,則在五弦琴的伴奏下,不拿樂器,專事舞蹈。槨座後壁彩繪中,也有一龕內一位男伎正在另一樂伎的伴奏下歡快舞蹈。雕刻的“龕”,兩側均刻繪上下對柱,覆蓮礎,柱之對接處上下分別刻仰、覆蓮,柱頭又飾覆蓮,蓮彩為紅色。這種柱式極為少見,但太原地區有些同時期的造像碑裏的龕柱與其相似,現存太穀縣裏修村的古戲台前台石柱也刻作類似風格。柱間相牽擬帷幔者作紅、綠、黃諸色,概為對廳堂場景的模擬。

石槨壁又有三幅樂舞圖案,均為淺浮雕“減地平鈒”。槨內左壁南部一幅高95.5厘米,寬58厘米。分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約占三分之二,刻有一座高台,最底一層砌築部分向外斜出。其上即中部以角柱及束腰柱相隔,其中飾以圓形圖案。最上部分為護欄,以矮圓柱及兩道上栿組成,亦向外斜出成喇叭狀。座基、護欄均向外斜出的造型,整體上也略似“須彌座”。這座台子是用來表演的,台上三人手臂相牽,彎腿屈膝,兩側人物臉側向居中者,相互配合正歡快起舞。台下二人互視,全露者一人抱瓶,亦似受到台上舞者的感染。舞者頭頂雕忍冬纏枝似雲,飛鳥穿越其中。畫麵的下部飾以獅、馬圖案。此前的相關研究中,一直沒有發現漢代以後到唐中期以前關於露台的記載。馮俊傑先生說:“發展到中唐時期和五代末才先後出現了作為舞台使用的樂棚和露台。”這個發現,可將用作表演的露台曆史,推前到隋代,從這個意義上講,具有填補劇場史空白的意義。但畫中的露台不好判斷建在什麼樣的場所,不過繪於墓中,既有可能是對現實生活中世俗場所如宮殿設施的反映,更有可能是對神廟的模仿。

再一幅槨壁雕刻是一幅宴樂圖。墓主人夫婦對坐於重簷攢尖頂亭式建築前的月台上宴飲,亭左右圍合的庭院內,除侍者外,台前正中一人正扭動勁舞,舞者似戴有羊麵具,腳趾亦飾著兩瓣,呈羊蹄狀。肩上披帛飄飛,腰部長綬帶揚起,下裳長至膝,裙裾亦作絮狀。腳踏邊飾雲紋,中心作環形圖案的地毯,舞姿動感十足。其左右各有樂者三人伴奏,分別執豎箜篌、橫笛、篳篥。下方,飾以兩組獅食人圖案,其中一幅獅將人頭吞入的同時,人已將劍插入獅腹。

虞弘墓中人物,無論主、仆、樂伎、舞伎,均高鼻深目,西域人形象。其所用樂器,彈琵琶等使用樂器的方式,以及舞蹈動作均西域風格。舞者飾以長長的彩色披帛、領巾,或腰係綬帶,或長袖,舞蹈時形成飄飄之勢。又均著緊身衣和長靿靴,更強化了西域舞蹈的勁悍風格。隋代晉陽地區民族融合與文化交流的盛況可見一斑。其表現出的演出場所有廳堂內、庭院中、田野上。而最可令人關注者,是有了露台,並用作表演。雖不是現實中的實物,但一定是以現實為模仿對象。

唐代晉陽也有歌舞以及在台上表演的記載。肅宗至德二年(757),叛將史思明圍攻太原,李光弼堅守,“思明宴城下,倡優居台上靳指天子”。廖奔先生判斷“倡優演出中戲弄皇帝,可見演的是帶有故事情節的戲劇。演出場所是在台上,其形式應是仿照當時的舞台演出,隻是這座台是臨時架設的罷了”。此前,李白回憶其遊樂晉祠時的情景:“興來攜妓恣經過,其若揚花似雪何,紅妝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瀉翠娥。翠娥嬋娟初月輝,美人更唱舞羅衣,清風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繞行雲飛。”遊樂時有歌舞“美人更唱舞羅衣”,唱得應該嘹亮動人,“清風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繞行雲飛”,而歌舞者是“美人”,歌舞的時間是晚上“初月輝”時。太原出土的一件唐代舞俑則留下了彼時太原舞女的生動形象。該舞女頭梳椎髻,穿橙色窄袖衣,折襇高腰裙,表情陶醉。《踏搖娘》一類的歌舞戲也曾在晉陽一帶流行,並進行過改進。《舊唐書》記“近代優人頗改其製度,非舊旨也”。另外,還有唐代神廟祭祀表演的記載,唐李諲撰《妒神頌》碑文描述娘子關妒女祠祭賽活動:“自古及今,非軍則縣,未嚐不揆月撰日,備其享禮,春祈秋賽。庶乎年登,巫覡進而神之聽之,官僚拜而或俯或仰,既而坎坎伐鼓,五音於是克諧;峨峨側弁,三軍以之相悅。”其中反映的巫覡主持、軍人參與祭祀活動,並有鼓樂演奏的情況,是重要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