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顫聲道:“怎麼你也認為自己會敗?”李南群不耐,吼道:“這隻是萬一的後路,我是天下至聖至尊,我怎會敗,怎會輸?即使對手是沈夢憐,我也絕對不會輸。”殷梨一陣暈眩,她定了定神,斬釘截鐵的說:“我不會讓你把蘭兒送走的,我去找夢姐姐,解釋清當年的事,也許所有的事可以峰回路轉。”
“不準去!”李南群厲聲叱。殷梨說:“我已派人送信給她了,她一定會見我的。”頭上忽遭重重一擊,她一聲呻吟未出口已摔倒在地。李南群怒目而視去而複返的江念奴。江念奴卻一臉的興奮,“主公,我已經想到了殺秋雨痕的辦法了。”李南群粗重的喘著氣,狠狠瞪著她……
“八月初八,聖尊宮滅紅衣教,三百零三人被誅;
八月廿五,聖尊宮吞七煞會,七煞首領俯首認輸,成為聖尊宮的新辟堂口;
九月初二,聖尊宮毒殺地寇門門主,地寇門自散;……”
秋雨痕瞪著攤在麵前的卷曆,喃喃說:“瘋子,他是個瘋子。難道他不知道他已站在懸崖邊上了,再下去就是萬劫不複。”江雨蘭將手合在她的手背上,說:“他與念奴都已經萬劫不複了。”秋雨痕問:“我們該怎麼辦?”江雨蘭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率領武林盟先避聖尊宮鋒芒,他們頻頻得手,卻始終與我們秋毫無犯。”
秋雨痕澀然:“我心亂如麻,哪裏能有什麼主意。先避鋒芒,再攻其衰竭之計是林大哥的提議,聽說也是淩姑娘生前所擬策劃。”她心裏歉然,淩冰妝死後,林憶昔消沉多矣,其深深哀情,是旁人難以用言辭勸慰的得的。她幽幽道:“可是林大哥如今連我也不待多見了。”江雨蘭安慰說:“淩姑娘的死固然令他改變很多,但我相信你始終是他最疼愛的小妹妹。”
兩人正說話間,聽得門外靈風子的叫嚷聲。江雨蘭搖搖頭,“怎麼這位老道長的脾氣還是那麼大,又有誰惹惱他了?”秋雨痕聽他大嚷說:“李南群狡詐多端,他老婆也非善類,她約秋姑娘見麵才不會按著什麼好心的。”
秋雨痕又驚又訝,“阿梨,阿梨約我見麵嗎?”無求說:“正是,她約你見麵。”靈風子說:“好姑娘,你可千萬不能輕信。當年我就是一時輕信,著了別人的道,遭來半世監禁之苦。”秋雨痕道:“阿梨是我的好朋友,她不會害我的。”無求道:“我們與聖尊宮對峙已久,她忽然約你見麵,未必沒有其他企圖。”秋雨痕道:“她和我一起長大,是最單純,善良不過的。”江雨蘭想:“你與李南群一同長大,還心係於他,可他如今成了一個大魔頭,又豈是你當年所能預料的。”她問靈風子,“她約在哪裏見麵?”
靈風子將信往秋雨痕麵前一遞,“明日子夜,在青城後山。”無求道:“她若真心與你和解,何不大大方方來找你,卻訂了這樣的約會。”秋雨痕毫不猶豫的道:“我去,阿梨不會害我的。”江雨蘭理解她的心情,握緊了她的手。
……
子夜時分。
星月無光,朔風席卷。
秋雨痕孤身而赴後山,枯草敗葉在她足底“沙沙”作響,風卷舞著她的衣袂、發絲,夜幕仿佛透著詭異,蕭索的氣息。
一陣風卷過,風中竟還雜夾歌聲,極細極柔,似乎稍不注意便會被風吹散。秋雨痕輕輕叫著:“阿梨!”歌聲略停,又很快響起,又柔又細的江南調子在風瑟瑟的半夜聽來如鬼啼一般。
秋雨痕忍不住說:“阿梨,你別唱了。”殷梨道:“為什麼?我唱的不好聽嗎?這些曲子許久不唱,都生疏了。”她見秋雨痕死死盯著自己,問:“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秋雨痕淡淡說:“我隻是在想你要見我的原因。”殷梨道:“我原來是想將蘭兒交托給你的,可蘭兒被他送走了,我想我注定是個孤獨的人。”秋雨痕沉默良久,才道:“他倒舍得?”殷梨失聲痛哭,一步衝上前來,撲入秋雨痕懷裏。秋雨痕捋著她的頭發,幽幽說:“傻孩子。”
殷梨又掙開身去,垂首而泣,“我現在傷心痛苦是我自己找的,告訴你又有什麼用呢?”秋雨痕道:“傻孩子,傷心的事你不告訴我,又能告訴誰呢?”說著向前邁了一步。殷梨象一隻受驚的小兔一樣“嗖”的向後竄開,顫聲道:“你別過來。”秋雨痕真的停住腳步,“你怕我?”
殷梨嚅囁:“我怕的!”秋雨痕張開手臂,“為什麼要怕我呢?你到我身邊來吧。”殷梨說:“我什麼都沒有了,生之無趣,不如一死了之。”跌跌撞撞向斷崖衝過去。秋雨痕靜靜看著她,殷梨向前衝了幾步,見她並不上前阻止,也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惡狠狠道:“你不是秋雨痕!”“秋雨痕”笑了起來,“我不是真的,你也不是。”說著手往臉上一捋,露出一張麵孔來,“我們姐妹二人的易容術旗鼓相當,實在不用再比了。”
江念奴恨恨道:“我早該防著你了。”江雨蘭說:“我才應該防著你的,爹的易容術可不是讓你這麼胡作非為的。有些東西,我真不應該教你。”江念奴道:“你怕我會超過你?”江雨蘭冷冷說:“我怕你在自掘墳墓。”
江念奴怒道:“早知是你,我就應該……”“剛才真該出手,對嗎?”江念奴回首,不遠處不知何時已立了一個人在,不是秋雨痕是誰。江念奴寒著臉,“我姐姐都代你冒險了,你還來幹什麼?”秋雨痕道:“雨蘭對你還存有一絲希望,我卻沒有,所以一直都跟在她身邊,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江念奴悻悻。秋雨痕說:“你一出來我就知道你不會是阿梨。雖說你把江南小曲學得惟妙惟肖,卻唱不出個中的鄉土韻味,而且阿梨的聲音絕不會夾雜妖媚之音,舉止也不會如此做作。”江念奴忍不住道:“那我應該慶幸剛才沒有動手了,否則豈不是給你殺我的最好理由嗎。”
秋雨痕冷冷道:“我料你心有忌憚,不敢輕易下手的。”江念奴怒視江雨蘭,“我應該動手的。”秋雨痕說:“是你心虛才不敢動手的。你剛才撲上去摟住雨蘭的時候,是想以‘鎖喉功’捏斷她的喉骨,隻是一撲之下,天靈以下所有要害俱已暴露,你不想兩敗俱傷,隻得抽身而退,占據巽位,以圖俟機出手,不料雨蘭跨前兩步,恰恰占了你對手的離位。她張開手臂要你過去,完全是情景使然,希望能挽回迷途的幼妹,你卻疑心重重,隻以為她空門大露是誘你出招,好製服你。”
江雨蘭歎道:“我的無心之舉卻引來你疑心重重,倒真令我預料不及,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才使我逃脫你的毒手。”江念奴挫敗之極,“為什麼我總贏不得你?”秋雨痕說:“豈不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南群若非為惡太多,也不會落得如今眾叛親離的下場。”
江念奴嗤之於鼻,“什麼得道失道,無非是成則王侯敗則寇罷了,如果主公成就大事,一登大統,百年之後誰還敢叱責我們為邪魔歪道。上溯漢至劉邦,唐之李淵,哪個不是以草寇之身登基大寶的。說起來,本朝先帝靠陳橋兵變得以黃袍加身,是‘竊國’,他弟弟弑兄奪位,逼死德昭太子,是‘篡位‘,怎麼他們倒可以高居廟堂之上,享永世香火了,可見天命所歸之說當真隻能唬弄些愚夫蠢婦的。”
江雨蘭結舌,半晌才說:“為一已私利弄的天下生靈塗炭,真是罪孽深重。”江念奴冷冷道:“可見你也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都不明白。宋室為一統天下,征戰多年,吞並諸多小國,所踐踏的生靈又豈止千萬,如今不照樣受萬民膜拜。而江南唐國李煜,一昧懷仁求和,到頭來隻是‘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落得個亡國之君的臭名。”
乍聞此等大逆不道的論調,秋雨痕、江雨蘭皆駭然。江念奴挑眉道:“你們害怕什麼?”秋雨痕歎道:“就是這種論調,使你們淪為天下公敵,你還不醒悟!”
江念奴戳指秋雨痕,怒喝:“你還有臉說,若非是你,聖尊宮不會一敗如斯。我真不明白,上蒼既生江念奴,又何必有秋雨痕橫亙於我與主公之間。”她越說越氣,悲憤難抑,竟真抽劍往自己脖子上抹。
江雨蘭離她最近,瞧的真切,情急關切,一個箭步衝前抱住她手,“別做傻事。”江念奴手臂一鉤,圈住她脖子,冰冷的劍鋒緊貼而上,笑道:“你幾時見我做過傻事?”
江雨蘭心頭一片冰涼,顫聲說:“念奴,你當真把我們姐妹間的情誼踐踏於腳底?”江念奴道:“姐姐,對不住了,由不得你我的。”鋒刃一緊,刃口割開江雨蘭脖子上的肌膚,溢下血來。秋雨痕勃然變色,“住手!”江念奴道:“我隻恨你一人,隻需你橫劍自刎,我立即放了她,讓她與淩鋒傲快快樂樂的去過神仙般的日子。”江雨蘭大駭,張口欲呼,喉嚨卻被死死扼住,一聲也叫不出來。
江念奴一臉得色,“怎麼你不敢下手了嗎?你既已死過一次了,何不再死上一次,這次為的可是你最好的朋友。”秋雨痕怒不可遏,叱道:“簡直無可救藥。”江念奴見她躍躍要衝上前來,厲聲道:“大不了我們姐妹同喪今晚。”秋雨痕暴怒也無可奈何,隻得縮回腳步。
江念奴冷冷催促,“還不動手!”眼見秋雨痕身後奔過一群人,將她團團圍住,叱道:“淩鋒傲,你的愛侶在我手裏,你若不想她血濺當步,就去殺了秋雨痕。”淩鋒傲停住腳步,悠悠道:“何必一定要殺人呢?換其他方式做筆交易不好嗎?”江念奴:“什麼交易?”淩鋒傲從身後從人手裏抱過一個女童,笑道:“這麼天真可愛的孩子,誰也不忍加害,但若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時候,也就顧不得了。”秋雨痕、江念奴齊齊瞪向他手裏的女童,異口同聲道:“蘭兒?”蘭兒靠著淩鋒傲的肩,兀自甜甜酣睡,嘴角還掛著一抹笑靨。
秋雨痕問:“你們闖了聖尊宮了?”淩鋒傲道:“未得令諭,不敢輕舉妄動,這女娃是我們救下的。聖尊宮地尊帶她欲赴西域,半途遭他師門同人誅殺,總算他們還賣家祖父一些薄麵,且也不願插手中原武林的事,同意交還這孩子。”秋雨痕自言道:“地尊一死,他手下可謂精英盡折了。”淩鋒傲喃喃道:“我報仇的日子也不遠了。”他忽然將蘭兒往一邊石壁上狠狠擲去,道:“賊人逆兒,不如趁早除去。”諸人不備,齊齊驚叫。江念奴手一鬆,伸手去接蘭兒。江雨蘭被她緊扼喉嚨,呼吸窒悶幾欲暈去,迷迷糊糊間覺一股清涼的空氣直入心田,神誌雖未全部清醒,手肘本能向後一撞,擊在江念奴胸口。江念奴強忍劇痛,一心一意要救下蘭兒,豈料蘭兒小小的身子飛快墜落,又飛快飛回淩鋒傲手中。
原來淩鋒傲在蘭兒足上係繩,自繞於腕,將孩子拋出後,手中加力,自然又收了回來。這些把戲本多見江湖賣藝,習武之人甚少用到,江念奴縱再性狡,一瞬間也辨不得真假。但她反應奇快,情知上當,又見江雨蘭正跌跌撞撞向淩鋒傲跑去,心一狠,手起劍落。
秋雨痕不及搶救,踢腳飛過一枚小石,擊在她手背上,江念奴的劍稍稍一偏,斫落在江雨蘭右小腿上。江雨蘭尖叫一聲,向前俯倒。江念奴還要再補上一劍,秋雨痕又一腳踢中她腰。
淩鋒傲衝前抱住江雨蘭,見她腿上傷口血如泉湧,幾可見白生生的骨頭,大怒道:“世上哪有這麼惡毒的妹子。”怒而要殺江念奴,江雨蘭死命拖住他,啞聲道:“再饒她最後一遭吧,我與她從此再無姐妹情份了。”秋雨痕見她目中淚光瑩瑩,不知是難忍傷口劇痛,還是為已斷的姐妹之情,再憶及與江雨蘭一道辛苦撫養江念奴的情形,心已然一軟,抱過蘭兒放在江念奴手邊,道:“你去告訴他,月圓之夜,我與他了斷一切。”
江念奴癡癡瞪著夜空中的新月,喃喃道:“月圓之夜,了斷一切!”
“月圓之夜,了斷一切!”李南群輕輕重複,“她終於等不及的先向我挑戰了。”手不由自主的摟緊蘭兒,仿佛生怕女兒會再度被奪走。江念奴拜倒於地,道:“主公神功尚未九九歸一,而武林盟卻正值盛勢,鋒銳難擋,還有朝延大軍步步緊逼,望主公勿以一時得失為念,暫避他方,以後再圖東山再起。”
李南群冷笑,“我絕不避。哼,她挑戰,我應戰就是,這在所難免。”江念奴說:“主公意已決?”李南群哈哈狂笑,“天時、地利具掌握我手時,尚敗的如此不堪,何況十年八年之後,天下不會再是容我叱吒的天下。罷!勝為王!敗,則死!”江念奴怔忡片刻,欣然道:“對,隻要殺了秋雨痕,武林盟定做星散,主公依舊會是至高無上的聖尊之神。”李南群道:“她與我之間終歸是有一個人要死的。”
江念奴朗聲道:“念奴此生此世誓死追隨主公,上天入地也不分離,念奴此心可鑒神明,若有不誠,斷如此指!”手起劍落,剁下左手小指,鮮血斑斑染紅衣衫。蘭兒駭極,“哇”的大哭,奔逃而開。
李南群見她斷指明誓,怦然心動,“你的一片心,我自然是明白的,何需斷指明跡。”江念奴就勢撲入他懷,膩聲道:“念奴此身皆屬主公,隻想成就主公神功,也請主公成全念奴。”
李南群軟玉溫香,美人在懷,神誌已然飄搖。
黎明來臨。黎明是新一天的開始,充滿了希望,充滿了憧憬。可惜對聖尊宮而言,黎明與暮色沉沉的黃昏無異。殿堂中,一尊尊高大威武莊嚴的,原本金光燦燦的聖尊神像,如今已顯陰晦,金漆剝落,現出本來土偶木梗的真麵目。
李南群看著殘敗的神像,仿佛是在回想一個褪色的夢,思緒久久凝固。江念奴忽然笑出聲來,曼聲吟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