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冰妝的眼微啟一縫,“憶昔!他會來的,來見我最後一麵,我知道的。”淩鋒傲聽她言詞鑿鑿,十分肯定,疑惑起來。淩冰妝道:“你不信嗎?聽,馬蹄聲,我知道他會來的。”淩鋒傲側耳細聽,哪有什麼異聲,眼見淩冰妝目光渙散,卻麵帶喜色,心中悲苦之極,忖她必是毒發攻心,已致心生幻象。
淩冰妝微笑,“你怎麼不信?真是他來了。”雙手虛擬的在空中亂抓。淩鋒傲慟極,緊緊抱住她,淩冰妝忽然呻吟道:“天怎麼一下黑了,大哥你為什麼不點燈?我看不見憶昔的臉了。”淩鋒傲一顫,望向窗外,窗外正紅日當空。淩冰妝不停推他,“大哥,點盞燈吧,天黑了,我看不見憶昔的臉了。”
淩鋒傲不動,緊摟住她,“大哥在這兒呢。”耳邊真的聽到了馬蹄聲,他脫口道:“林憶昔,林憶昔真的來了。”淩冰妝的精神霎時一振,嘶聲而叫:“憶昔,憶昔……”未叫得幾聲,一口黑血奪喉噴出,全落在自己和淩鋒傲身上。馬蹄聲由遠而近,停在了門口,接著有人衝進來。淩鋒傲嘶喊道:“林憶昔,妝兒在這兒。”腳步聲更不遲疑,直奔過來。
屋內的慘狀令林憶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淩冰妝渾身上下血漬斑斑,麵色幾近透明,似乎多半的生命能源已從她體內流走。連坐都坐不住了,隻能倚靠在淩鋒傲懷裏,一雙失神的眼睛尋聲往這邊看過來。
林憶昔的心一陣緊縮,啞聲道:“妝兒……我來了。”淩冰妝幽幽歎著氣,“你終於來了,可惜我已經看不到了。”林憶昔道:“不,我就站在你麵前。”淩冰妝澀然,“可我看不見……我瞎了。”林憶昔驚道:“瞎了?怎麼會……”淩冰妝歎息:“是我福薄,不堪與林君匹配。”
淩鋒傲哽咽道:“妝兒中毒已深,恐怕……就在頃刻間了。”林憶昔喝道:“胡說,天下有什麼奇毒是連藥郎君的傳人也解不了的。”淩冰妝道:“花毒之後又中瘴毒,雙毒交融,深入骨髓血液,大羅金仙也救不了我的。”林憶昔道:“我不信。天下萬物生生相克,你中的毒不會沒有解藥,我這就去聖尊宮取解藥。”淩冰妝死命拖扯住他,尖叫:“站住!”
林憶昔聽她叫聲淒厲,身子搖搖欲墜,悲痛之極,抱住她嘶喊道:“妝兒,你一定知道解藥的,你告訴我。”淩冰妝道:“解藥即毒藥,我舊毒縱解,新毒又生,我身中二毒已苦不堪言,難道你還要我一輩子生受生生不息的折磨嗎?”
林憶昔呆了一呆,道:“你果然是知道解法的,你告訴我。”淩冰妝道:“你不要太傷心了,總之是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但我相信我這一生中最後的決定會是正確的。”一連串的話顯然已加倍透支了她的體力,以至她話未說完,人已哆嗦成一團。
林憶昔慌了手腳,一迭聲叫:“妝兒,妝兒。”好不容易見她又緩過氣來,可臉上黑氣籠罩,嘴唇烏紫,手背上原來淡粉色的斑記也轉為黑色。她喃喃道:“我知道你一直心係與你結義的小妹,隻是一直顧悉我與薜思過的感受才隱忍不講。如今我已將死,秋雨痕也與李南群反目,你一定要把握住機會。”林憶昔道:“我此生絕不負你。”淩冰妝慘笑,“傻子,你我尚未成親,何需守義一生。你與秋雨痕皆命運多折,兩個苦命人在一起才好同病相憐。你若解我情衷,為我守義三年足矣。這也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希望你不要怪我……”無光的眼眸死死鎖定林憶昔,一支手緩緩上舉,欲觸他臉龐,手至半空,渾身抽搐,口鼻溢血,手猝然垂落,已然不支。
淩鋒傲、林憶昔雖明知她中毒已深,時日無多,但見猝然早亡,憐她紅顏薄命,悲她年輕早夭,悲痛難抑,撫屍大慟。
耳聽得有紛亂的馬蹄聲至門口停下,兩人悲聲略止,心想莫非是聖尊宮的人步步緊逼,要來趕盡殺絕。淩鋒傲雙目充血,低叱著衝出去。林憶昔恐他有失,也緊跟而出,迎麵撞上一頭衝進來的人。
薜思過一路風塵,手裏打橫抱著花倚綠,一見林憶昔,立即急不可待的衝上前來,問:“妝兒呢?妝兒呢?”他後麵又湧進多人,是靈風子,無求,秋雨痕等人。秋雨痕道:“林大哥,花姑娘中了毒,命在旦夕,你快讓淩老爺子、淩姑娘來看看,救她一救。”
林憶昔聞言心如刀割,嘶聲道:“死了,都死了!”眾人大驚,薜思過雙膝一軟,連日的奔波勞苦使他幾乎承住不住這個打擊。一直昏迷不醒的花倚綠輕動了一下,張口卻隻噎出一口殷黑的血沫,見者為之觸目驚心。
無求取一粒丹藥納入她口裏,又令薜思過遍封她周身要穴,不令毒氣攻心,道:“少林靈丹選材極為珍貴,雖不對症,但可保她半月內性命無礙。”薜思過啞聲問:“那半月之後呢?”無求無言以對。靈風子道:“倚綠中毒遠較淩姑娘早,怎的淩姑娘反而先夭世了,她不是神醫藥郎君的傳人嗎?”淩鋒傲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思自救,天下怎麼會有解了不的毒,何況她盡得祖父真傳……”林憶昔痛楚萬分,仰開嘶叫:“妝兒,到底是為什麼,你執意求死是為什麼。你真不明白我對你的心嗎?”
薜思過:“倚綠怎麼辦?她也沒有希望了嗎?我答應要照顧她一生的。”淩鋒傲道:“妝兒說,解藥即毒藥,解舊毒,生新毒,生生不息,可見聖尊宮裏還是有解藥的。”靈風子雙目圓睜,不停的來回走動,花謝春慨然赴死,臨終托孤於他,他若救不了花倚綠,他日有何麵目相見師弟於九泉,他大聲道:“快說吧,到底要怎樣才能救她,上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辭。”薜思過道:“倚綠命在旦夕,即使解藥即毒藥也顧不得了,能解得眼前之危也是好的,至於又會新生何種新毒,到時再想辦法。”
靈風子大叫道:“我也是這個意思,總不能明知有解藥不去取,任由倚綠不治而死的。去、去、去,我們馬上去聖尊宮。”淩鋒傲、林憶昔互視一眼,均想淩冰妝不願自救的原因,難道真是懼怕毒纏一生,生生不息的苦楚而無心再活,還是其他的原因?二人見薜思過緊抱花倚綠,疲憊憔悴的臉上重又燃起熱切的期望,誰也不忍提及淩冰妝。
靈風子心急如焚,一迭聲叫:“薜思過,快走。”無求拖住拔腿要走的薜思過,道:“車馬奔波,會令她毒性早發的。你留下,我與靈風子去。”秋雨痕見無求早已腳步蹣跚,不複昔日的健步如飛,語調間也中氣不足,知他與靈風子在花宅與聖尊宮一場惡鬥所受內傷未愈,以他們如今的情形去欲強索解藥而保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心口熱血上湧,攔住無求的去路,道:“您留下,我去。”
無求一怔,辨出秋雨痕故做強硬的話語中的顫音,他寬容的笑笑,“還是我去吧,你能明辨善惡是非我便放心了。此去聖尊宮危險重重,也太難為你了。”秋雨痕道:“我豈能讓您涉險。況且從來都是薜大哥幫我,這一次該是我為薜大哥盡一份力了。你們放心,除非我死,否則半月之內我一定取來解藥。”說罷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出。靈風子牽馬候在門口,被她一把奪過韁繩。
青城山,依舊是聖尊宮的天下。
秋雨痕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趕至青城,也不休息即又勒馬往山上衝。耳邊隻聞怒叱猛喝,有兩人撲上來強勒她馬籠。秋雨痕怒叱:“大膽!”鞭疾揮出,卷住一人手腕,手中加勁將他卷飛,身形側過,踢出一腳,踹中另一人胸口,那人站立不住,沿著斜坡“咕碌碌”一路滾下坡。
她一招間打發了兩人,手中更不遲疑,策馬橫衝。“秋雨痕!”斷喝衝入耳膜,江念奴已擋在她前,森然道:“你還敢來?你以為聖尊宮是你單槍匹馬能闖的嗎?”
秋雨痕傲然道:“事在人為,我不信會辦不到。”江念奴怒叱:“你夥同他人暗算了主公的生身父母,還想繼續用狐媚之法來迷主公騙取解藥嗎?”秋雨痕氣得臉霎白,厲聲道:“口齒輕薄,該打!”
江念奴麵含煞氣,“擅闖聖尊宮,該殺!”秋雨痕嗤道:“井底之蛙,癡心妄想。”江念奴握緊雙拳,“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秋雨痕冷冷道:“我要見李南群,不與你逞口舌之鬥。”江念奴道:“主公父母新喪,不會見你,見了隻怕就要殺了你。”秋雨痕道:“他害人無數,我才要與他拚命。”
身後有人接口,“我就在這兒!”秋雨痕猝然回首,見李南群正站在自己身後,不禁駭然。雖說李南群武功之高她早有估計,仍不料他能欺身如此之近。他若存心加害,自己匆忙應對必不是他的敵手。江念奴的臉漲的通紅,她早見李南群往這邊來,故意以言辭激的秋雨痕心浮氣燥,不備周遭。她原以為李南群會因父母之仇而殺了秋雨痕,哪知他全然不理會自己的良苦用心,心中悻悻,麵上仍竭力隱忍,識相的避開。
秋雨痕走至李南群前,李南群已曬然而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背過身大步走向殿中,秋雨痕遲疑了一下,跟了上去。李南群的步伐很大,很快,可秋雨痕覺得他已不複往日的躊躇滿誌,一切成竹在胸,他似乎正在竭力掩飾著內心的煩躁與不安。“原來他也會煩躁,會不安。”她暗暗心想。
李南群在他的位子上坐下,秋雨痕依舊站著,雙方久久對峙不發一語。終於秋雨痕按捺不住,厲聲道:“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來的。”李南群攤了攤手,“唯一能令你去而複返的原因,就是應你兩位大哥之托向我索取解藥來了。”秋雨痕深吸一氣,“我是為解藥來的。淩姑娘已死,林大哥痛不欲生,我不能讓薜大哥也步後塵。”
李南群一挑眉,“淩冰妝死了,她竟亡於倚綠之先,可見她畢竟還是聰明人。”他自言自語,秋雨痕已急不可待,厲聲道:“解藥!”李南群搖頭,“倚綠隻有死,否則就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痛苦了。”秋雨痕憤極,叱道:“她若死去,才不僅僅是薜大哥的痛苦。你的心真是鐵石鑄就,一點不在乎與你有血緣之親的妹妹的生死?她可是你如今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李南群還是搖頭,“正因為她是我妹妹,與我有血緣之親,我才希望她死。她不中用了,讓她死去是大家的解脫。”
秋雨痕冷笑,“你天生是個無情無義的冷血人,我和你談人情道義根本是問道於盲。”李南群道:“錯!我對你始終真心真意,隻要你願意,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我聯手,大事成就之日,你就是母儀天下之人。憑你我二人的武功、才情,這樣的日子指日可待。”
“住口!”秋雨痕喝道:“你對我有情有義,可舊盟猶在,你另娶新婦;你對我有情有義,卻殺我養母,陷害薜家;你對我有情有義,卻步步威逼,處處迫害。哼哼,果真是個有情有義的無情郎。”李南群麵孔一陣發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也處處與我作對,甚至夥同外人將我父母誘去,以至慘死古墓中。”
秋雨痕道:“他們自做孽。你的野心同樣秉承他們,你為什麼不好好想想,天下大局已定,哪容得你興風作浪,等到人人欲誅你之時,天下再大也無你容身之地了。”
李南群吼道:“不可能,我犧牲了那麼多,策劃了那麼久,我的計劃萬無一失,一定會成功,一定會。”聲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秋雨痕冷冷道:“一旦敗了呢?”李南群拍案而起,厲聲道:“不成功,便成仁。”秋雨痕見他始終執迷不悟,頹然含淚道:“罷罷,我還能指望你什麼呢,把解藥給我,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幹。”李南群冷然不語。秋雨痕慘然,“你不答應?”李南群依舊不答,秋雨痕怔忡,長歎道:“罷了,我本不該指望你的。隻是我已答應了薜大哥,除非我死,否則定將解藥送到,既無解藥,我以命相報就是。”拔劍於手自往腹處刺下。
李南群一腳往她手腕踹落,劍失卻準頭,去勢不竭,插入肩胛。李南群要為她止血,秋雨痕冷冷揮開他手,“冰炭不同爐,正邪不同途。”李南群臉色一變再變,終於勃然大怒,劈手將金創藥粉撒了滿地,從懷裏取出另一瓷瓶,擲入她懷裏,氣咻咻喝道:“這是你要的東西,滾,馬上滾。”秋雨痕握緊瓶子,咬牙忍住傷口的劇痛,一語不發往外衝。腳步未跨出門,身後傳來李南群冰冷的聲音,“你一旦跨出此門,從此我們間就真的無情無義,恩斷情絕了。”秋雨痕去勢不減,熱淚卻已盈眶。
江念奴早候在外頭,見她出來,冷冷道:“又讓你得償所願了。”秋雨痕知她奸滑,暗暗戒備著提防她奪藥。江念奴倒笑了出來,“主公都把藥給你了,我哪會再刁難你。隻是……”她話鋒一轉,秋雨痕的神經也為之一陣緊縮。江念奴說:“你會後悔的,你們每一個人都會後悔救花倚綠的。”秋雨痕反詰,“你以為每一個人都象你這樣冷酷無情嗎?”江念奴冷笑,“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第十五天的正午。
正午的陽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可滿屋子的人卻沒有人領略到陽光的燦爛。他們時而如置火爐,時而如置冰窖,焦灼的眉頭一刻也未舒展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