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鍁(1 / 1)

所有的課程都是插秧、鋤地、挖溝、挖河、收割、拉練野營,這就是我的高中生活。明知道不上文化課學不到什麼真正的文化知識,卻也總舍不得缺席一天。天不亮就爬起來和村裏的同伴一塊兒朝學校跑。學校是公社新辦的高中。沒有校舍,臨時安在一所原來的鄉中心小學裏,離家有二十多裏的湖路。五六個小青年一道騎著自行車,追風撒歡,太陽一閃紅就到了學校。因為路遠,常常沒有辦法從家裏帶鍬鍁鋤頭等笨重工具,我們隻好根據學校當天勞動內容到學校周圍的村莊裏去借。

有一次勞動課是挖台田溝。我和幾個同窗好友去學校後麵的莊戶人家借鍁。那天不巧,莊上農民也都在田裏挖溝。一連問了幾家借不著,大家都泄氣了,隻好準備回去挨批評。這時玉南說:“到隊裏的牛房去看看”!那時正是提倡大社優越性時期,幾個自然村合並為一個隊,每隊都有一處空房,養著全隊的十幾頭牛驢。鏟牛鋪挖細土總是離不了鍁的。幾個人一塊兒跑到牛房,果真有幾張鐵鍁豎在牛槽旁。等了片刻等不到飼養員,想必是回家吃早飯去了。那時農民不稱飼養員,稱給隊裏喂牛的人叫“牛頭”。玉南說:“牛頭不在,要是等他來了才借,準會遲到,再說,來了他還不一定借呢!”是呀!我們都覺得有道理。“不然!咱們先拿了用再說!”玉南說著,真的就拿了一把扛著走了。我們也都各自扛了一把跑回學校。

那天天氣真熱。玉南挖溝時不得不打了赤膊,那樣子挺牛,像個真正的農村漢子。因為有工具,我們這組任務完成得很快,別的組磨磨蹭蹭沒幹一半,我們就完工了。完工後,老師不讓我們走,將我們分頭拆開支援別組。中午吃飯時,各人吃各人帶的幹糧,又粗又黑的菜饃,就著火辣辣的日頭,吃飽了跑到大溝底下捧幾口溝水喝了。吃過飯,老師小結,認真表揚了我們這一組的革命幹勁。玉南樂滋滋的,我們都很開心,就像考了高分一樣滿足。誰知老師表揚的話音剛落,田邊就來了兩個老漢,邊走邊指手劃腳地可著嗓門直嚷嚷。

兩個老漢旁若無人,徑直走到台田溝旁的工具邊,不大一會兒就認出了那幾張鐵鍁。兩老漢氣衝衝地走過來向老師問罪:“瞧!找了老半天,原來果真是學生賊偷來了!咋辦吧?捉賊捉贓!”老師摸不清來龍去脈,連向老人道歉。那兩個“牛頭”更是得理不讓人,非要找出賊頭不行。玉南先是吃驚地看著聽著,後來就一步跨出來大聲說:“不要找了,是我去扛的!滿村借不到工具,公房等不著人,所以就先扛來用了!”老師聽了玉南的話,顯得格外生氣,就喝斥說:“不經同意怎麼亂拿人家東西呢?”那兩“牛頭”連忙補充,“哪裏是拿呢?是偷!害得我們在村子裏找了半天,嘴上都罵出繭子來了,要不是有人遠遠看見,我們累死也想不起找到這兒來!”

“怎麼叫偷?又沒給拿走!扛來用一下還不是給你們挖溝做活!”玉南紅著臉,很委屈地爭辯。

“嘻!誰稀罕你們這些小毛頭呀!挖這溝屁用也沒有,過兩天換了隊長,一高興還是要平掉種地呢!”兩個“牛頭”一臉的不屑。

最後還是老師圓了場,讓玉南代表我們幾個寫一份檢討交給“牛頭”才算了事。之後又讓玉南重新寫了借條,下午仍舊繼續用鍁。

下午,玉南好像早把上午的不快忘光了似的,幹得依舊那麼起勁。我們組工具好人心齊。老師又給我們重分了新的工段。太陽沒落,我們又早早幹光了。幹完了活,幾個人一塊去送鍁,千恩萬謝道歉賠不是,那兩個“牛頭”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

後來的日子,一回想起來總免不了要啞然失笑。那時候,怎麼就那麼老實,那麼傻呢?那時候什麼都沒有,惟有純樸和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