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1631—1647),初名複,字存古,號玉樊,鬆江華亭(今上海鬆江)人。明末愛國誌士,曾從陳子龍起兵抗清,被捕後不屈被殺。夏完淳早惠,七歲即能詩文,十三歲仿庾信作《大哀賦》。後師事陳子龍,論詩推崇漢魏盛唐。其詩作早年文辭宏麗,遭國變後格調轉為慷慨悲涼,多有情深氣雄之作。有《夏完淳集》。
別雲間
本詩選自《夏完淳集》卷四,南明永曆元年(1647),夏完淳因上表魯王事泄,在家鄉被清兵所捕,此詩就是在被押往南京前臨行所作。鬆江古稱雲間,故以“別雲間”為詩題。
三年羈旅客([1]羈旅客:離家在外漂泊之人。此處指作者轉戰於吳越的三年抗清生涯。),今日又南冠([2]南冠:南人所戴的帽子。春秋時楚人鍾儀被晉國所俘,晉侯問:“南冠而縶者為誰?”侍者答曰:“鄭人所獻楚囚也。”見《左傳·成公九年》。後遂以南冠喻指囚犯。)。無限河山淚,誰言天地寬?已知泉路([3]泉路:即黃泉路,指死亡。)近,欲別故鄉難。毅魄([4]毅魄:即英靈。《楚辭·九歌·國殤》:“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歸來日,靈旗([5]靈旗:戰旗。出征前必祭禱之,以求旗開得勝。《漢書·禮樂誌》:“招搖靈旗,九夷賓將。”顏師古注:“畫招搖於旗以征伐,故稱靈旗。”)空際看。
首聯概括三年來艱苦卓絕之經曆,轉戰漂泊已屬不易,而今又成階下之囚。次聯抒寫亡國之痛,國破家亡令人悲痛欲絕,眼看河山陷落怎八不腸斷心碎!“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一聯是全詩核心,他早已抱定慷慨赴義的決心,正如他自己所言:“我得歸骨於高皇帝孝陵,千載無恨!”但是忠孝同為儒者大節,自己為國盡忠可以不懼死,可家有老母少妻卻不能不心有四係,所謂:“嫡母慈惠,千古所難。大恩未酬,令人痛絕!”(《獄中上母書》)正是“欲別故鄉難”的最好注腳。忠孝兩全,自古所難。最後他不僅能視死如歸,且死後亦當為鬼雄,其魂魄也還要舉靈旗以征伐凶頑。全詩氣勢沉雄,格調慷慨,可唯擲地有金石聲!
春興八首同錢大作
本詩選自《夏完淳集》卷五,作於南明永曆元年(1647),是與其內兄錢熙的唱和之作。原詩共八首,此為第一首。
上苑東風試早鶯([1]上苑:帝王苑囿。試早鶯:鶯鳥在早春一試其歌喉。),故宮([2]故宮:指南京的前明宮殿。)依舊百花明。江帆入鏡移瓜步([3]瓜步:即瓜步鎮,在今江蘇省六合縣東南瓜步山下,明清時曾在此設巡檢司。“移瓜步”指鄭鴻逵敗走鎮江之事。鄭鴻逵在南明弘光朝掛鎮海將軍印駐守鎮江,清兵破揚州而渡江,鄭鴻逵乃引兵擁唐王入閩。),胡馬如雲走石城([4]胡馬:指清兵。石城:石頭城之簡稱,即今天的江蘇省南京市。)。金鼓平陵憐翟義([5]平陵憐翟義:翟義是漢代東郡太守,因王莽篡漢而舉兵討之,結果兵敗被殺。其門人作《平陵東》以哀之。見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二十八。在此以翟義代指吳陽。吳陽為太湖抗清義軍首領,後失敗。),旌旗滄海葬田橫([6]田橫:戰國時齊國後代,秦末時起兵反秦並自立為齊王。漢高祖即帝位,田橫率五百人亡命入海。高祖招降,他因羞為漢臣而自殺。其門客五百人聞田橫死亦皆自殺。見《史記·田儋列傳》。此處代指當時吳誌葵部抗清義軍。作者曾在其《六哀·吳都督》中說:“義士五百人,同死田橫島。”喻義與此相同。)。傷心中夜看牛鬥([7]牛鬥:指牛宿與鬥宿。傳說吳滅晉興之際,牛鬥間常有紫氣。雷煥告訴尚書張華,說是寶劍之氣上衝於天,在豫東豐城。張華派雷煥為豐城令,得兩劍,一名龍泉,一名太阿,兩人各持其一。見《晉書·張華傳》。後常用以為典故,但所取多有不同。此處夜看牛鬥是欲增其氣勢。),醉把吳鉤([8]吳鉤:相傳為吳王闔閭命人所造之兵器,似劍而曲。後常作利劍之代稱。)萬裏行。
全詩以精練的筆墨概括了當時的形勢並表達了自己抗清的決心與豪情。初春的景色盡管依然鶯啼花香,但南北二京已不複己有。此刻正是明軍南移,清兵渡江的危急關頭,誌節之士紛紛為國家而捐軀。“金鼓平陵憐翟義,旌旗滄海葬田橫”一聯既有很強的現實概括力,又有豐富深厚的曆史感。尾聯在傷心中不低沉,而是決心“醉把吳鉤萬裏行”,繼續犧牲誌士們未竟的抗清大業。全詩用典精切,氣勢雄渾,沉鬱而不淒涼,傷懷中兼有激憤,是愛國詩篇中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