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邊玉貴回到家裏,飯菜早已涼了,老婆和兒子正焦急地等他。車鈴一響。老婆就跳出來:“你該不是出了什麼事吧!”“怎麼會呢?”邊玉貴一邊把車子靠牆放好,一邊從車子後架上把紙包拿出來。“唉呀!你還斯文,可把我們急壞了,你是辦公室的閑人,從來沒有晚回來過呢!”老婆一邊盛米飯,一邊埋怨,兒子卻顧不了許多,早就坐在桌前狼吞虎咽了。邊玉貴有兩個兒子,今年同期參加高考,兩個兒子都接到了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可是邊玉貴說什麼也不讓他們報考文科。邊玉貴的道理是上大學要務實,學一點貨真價實的知識,不能務虛,要掌握一手絕技,耍筆杆子終究不是人生之路。兩個兒子有些想不通,邊玉貴就抬出自己現身說法:“看看你老爸吧!一輩子手指磨出了幾個坑,可是倒臨了,我能說哪一樣是屬於我的呢?人若沒了,連個痕跡也沒留下。可我那些同學就不一樣了,找出了礦的,研製出新品種的,設計了高樓大廈的,哪個都上了檔案留有記載。你們不能學老爸!”兒子點頭應了,一同報考理科大學,一個錄取到石油學院,一個錄取到電子學院。邊玉貴心中的壓抑一下子消失多半。兒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續,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他常常自言自語地安慰自己說。老婆則認為,幸虧邊玉貴爬格子寫材料,青燈孤影,熏陶了孩子的耐力;幸虧邊玉貴不善於交際,沒有幹擾,學習環境好,要不怎會一下出兩個大學生。今兒個端著飯碗,老婆又提醒老邊說:“看日曆了嗎?離開學日子不遠了,咱們下午給孩子選點洗刷用具什麼的。”“沒空,今下午我到單位有要緊事。”“喲,單位有什麼要緊的事能臨到你?”老婆以為邊玉貴又是推托之辭。邊玉貴就這樣,不喜歡陪老婆上街。“這一次可不是開玩笑嗬,是莫科長讓我到大會去讀發言材料!”“什麼?”老婆睜大眼睛,“就是昨晚趕寫的那份材料!”“是啊!”“不去!那是什麼差事,竟讓你去!我們單位都是一二把手親自參加,別的單位也都是最低去個三把手或督導員什麼的。隻有落後的領導沒有落後的群眾,你去算老幾?”“唉呀,這話我都說過了,辭不掉的,沒法子。材料我都接了,還怎麼推呢?”“你呀——你這個傻冒,該念的不念,不該念的去念,想當年你要是這麼積極,咱們到如今也不會活得這麼窩囊了吧!”

“君子不提當年勇,你還翻什麼陳芝麻爛穀子呢?”

“我就是愛翻舊帳,一個人沒記性還算什麼人?”老婆一臉布滿了委屈的陰雲,邊玉貴唯恐老婆鬧氣,就不再說什麼了。

邊玉貴還能說什麼呢?既然往事早已成為過眼煙雲,隔年的皇曆翻出來又能起什麼作用呢?老婆所指,邊玉貴也清楚,並非記性不好。那是一次全省性的讀學講用心得選拔賽,各單位都寫讀書心得,然後再層層篩選,最後到省裏集中,邊玉貴認真地寫了三天三夜,材料一交上去就被選中,最後到省裏去演講時卻派了另一個人,當然讀的就是邊玉貴那嘔心瀝血的大作了。那篇大作轟動省城,那個人也當了學習標兵,不久就調到省城高就。當時急性子老婆氣得一蹦三跳,非要捅開這個謎,叫邊玉貴去上麵找找。邊玉貴卻說:“念念材料有啥爭頭,誰念不一樣?就算他念的再好,也是我寫的呀!”可是後來那份材料用醒目的黑體字在省報登出來,邊玉貴望著那個人的署名,真是目瞪口呆了一陣子,老婆就熊男人說:“該你的風頭你不出,該你的運氣你沒命走,你是瞎眼豆蟲呢!”邊玉貴雖然氣了一陣子,可是不久就想開了,自己解嘲說:“有福之人不用愁,沒福之人跑白了頭,說不定我要去讀還不行呢?”這事過去那麼久了,老婆就像抓住了小辮子,有事沒事地拽拽,真叫人生火!“老婆呀老婆!運氣難道是裝在我口袋裏的火柴盒,想掏就隨手掏出來嗎?”不料邊玉貴心裏這麼想著,可嘴裏不知不覺說出了聲,老婆聽了之後又氣乎乎地過來接茬了,“怎麼不是裝在自己口袋裏?這一次你就不去念,我看誰能割你的舌頭?部有部長,科有科長,一正多副,閑都閑不過來,哪兒數得著你!”老婆是頭論死理的強牛,一硬起來山搖地動沒個完,邊玉貴隻好一言不發高高掛起免戰牌。吃罷飯,漱漱口,沒有午休,就摸起裝材料的黑皮包,推著車子悄悄地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