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3)

“喂!老邊,老邊!”科長老莫用中指咚咚地點著辦公桌,雞啄米般的響聲中邊玉貴睜了睜眼睛,乜斜了老莫一眼道:“什麼事像著了火?”“好事好事啊!老邊!”老莫壓低了聲音,樣子有些神秘。邊玉貴沒有動,心不在焉地打嗬欠。在單位是沒有人敢這樣怠慢科長老莫的,唯有邊玉貴。因為老莫是邊玉貴當年進機關的老人員中剩下的唯一老友。同事二十多年,知己知彼,就像兄弟倆泡澡堂,誰都清楚誰的。邊玉貴對老莫的能耐了解得就如小蔥拌豆腐,老莫對邊玉貴的筆功更是五體投地般地服了。邊玉貴不必對老莫唯唯諾諾,老莫也不敢對邊玉貴擺譜拿大,兩人相處頗有些哥兒們老弟兄般的味道。因此莫科長對邊玉貴的漫不經心並不在意。邊玉貴睡得也實在太沉了,昨晚為了給老莫趕出今天的發言材料,他開了大半宿夜車,今天早飯沒顧上吃就用打字機謄清了,直到上午九點鍾才算交了差。見那暗間角門一關,便心安理得地合眼休息了。因為,按照以往的慣例,材料一交便沒有自己的事了。誰知道這一次,邊玉貴卻意外的失算了。

在機關裏,大凡動筆墨的事情,都統稱寫材料。其實這材料是個廣義詞,總結、計劃、申請、彙報、調查、表揚、批評、檢討、廣告、經驗介紹、講話紀要、甚至借條收據等等,都歸為材料一類。昨天,邊玉貴所寫的這份材料,其實就是一份發言稿。前一段時間,科裏有幾個隨著那場來自首都的政治風波,也上街順大溜走了兩圈。縣委要開座談會,每單位都派代表去發言。這發言不比往常,一是牽扯到政治須慎重不能信口亂扯,必須備有發言稿;二是省市都有重要部門的領導同誌來參加會議,規格挺高,所以莫科長把這個艱巨的重托交給邊玉貴時,從不為材料皺眉的老邊很是躊躇了一會兒。當時邊玉貴覺得這份材料太政治,自己又沒跟著上街,便說:“這份材料我不能寫,要是栽花添彩的我不推辭,可是這份東西我實在為難!”老莫就說:“唉呀呀!不要想得太多嘛!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邊遠地區又不了解內情,隻是個認識問題嘛。不過走走場麵而已,不會牽扯到你的個人前途的。明天就要這份材料,叫誰也趕不出來,隻有你了。誰還不知道你‘邊玉貴的材料來的快,一刀一刀就像割韭菜’?”邊玉貴聽了一笑說:“少扯淡!說真心話,這種材料隻有領導居高臨下才把得準看得透,我的政治水平有限,這一點你還不清楚?”“算了吧!你。”科長扔過一疊報紙說,“別三個客觀兩個原因了,提水平孬我是不是?喏!報上那些畫杠杠的都是資料,推小車不用學,人家咋著俺咋著,深刻些、誠懇些就行了!”科長扔下了一串叮嚀朝會議室走了,大大小小的材料不知寫了多少,什麼樣的麵孔沒見過,什麼樣的要求沒聽過,該激昂的激昂,該樸實的樸實,該簡的簡,該繁的繁,該高八度的決不低八度,該低八度的決不高八度,老邊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黃毛小兒了。就拿那一次武裝部寫材料來說吧!本來老邊對這項工作是一點也不熟悉,可是武裝部的同誌捧來了一大摞雜誌和省內外的經驗介紹,老邊才翻了不到一半,便打好了腹稿,稿子一交上去,結果,武裝部在省裏還得了個先進。從那以後,武裝部年年總結,歲歲計劃,大多是出自老邊之手了。計生委農委科委交通人事文化教育也都知道了這個信息,老邊手頭上的活兒便如春潮一般地猛漲了。植樹播種,抗旱防洪,市場物價,衛生防疫,高考指南,田間管理,文化貿易,計劃生育。初冬一到,那些個人小結,班組小結,年終總結,新春計劃等等,更是天天來找夜夜來要。老邊窮於應付,隻得挑燈夜戰,挑燈夜戰也來不及,隻得用複寫紙,一式四五份,另填寫標題。老婆見老邊熬得像隻暈頭鴨子,便說:“你呀你!比國務院總理還忙呢!”老邊就說:“沒法子,誰叫我對著窗戶吹喇叭——名聲在外呢!”老婆說:“名聲名聲你那名聲是一文不值,要那個名聲除了麻煩勞神,還能落個什麼?”邊玉貴不作聲了,自動罷戰,又埋頭繼續趕材料。那材料通過不同的途徑以不同的署名飛出了淮西,傳到了各地,於是便有了“青山有個淮西縣,淮西縣裏出經驗,一出就是一大串”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