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燈(3 / 3)

“有一點!”采采無法掩飾。

“小姐總是膽小!”男人收縮臂彎。“那是貓在求愛,一年四季,唯有春夏之交是貓的發情旺季,那些可憐的貓們,執著地聞著異性的氣息,一次次經久不息地呼喚著愛情!”雖然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貓愛,可在男人的嘴裏卻說得那麼高雅動情,那麼投入迷人。采采逐漸地感覺出男人細微的觀察和噴薄的才氣。男人的話語有張有弛,音量適中,音質純正音域寬厚,挺有幾分天然魅力。“哇——!”一聲刺耳的尖叫穿透兩人的耳鼓,緊接著是劇烈地撕打。呼呼拉拉的聲音在冬青叢裏一連串的響動。采采嚇懵了,如受驚的野兔在獵人的槍彈聲中一下子撲入男人的懷抱。采采的頭深埋在男人的熱懷,渾身上下抖如篩糖,在男人的胸脯上打著哆索。反應極快的男人,迅速攏起兩臂,密密嚴合地箍住了懷中這隻受驚的鴿子。男人的胸脯如海潮般地顛簸起伏,男人的呼吸也在片刻間變得粗重,仿佛如采采一樣經不住這突如其來的襲擊。男人的恐懼如鴨背上的水滴,隻這麼短短一瞬便輕輕滑落。男人將敞開的風衣拽開又慢慢合攏。那寬大的風衣便嚴密地覆蓋了亭亭的采采。男人的下巴抵住采采明淨光潔的前額,男人低下頭,仿佛看得見采采頸間那條閃光的項鏈。男人想像得出項鏈下那光滑如玉的肌膚,項鏈下垂著的雞心狀寶石,寶石下的乳溝……

嘶叫聲滾雷般地過去之後,便是不間斷的呻吟。陰森森的生命陣顫中,采采漸漸緩過神來。采采一下子清晰地感覺出了男人的下巴、胸脯、呼吸,還有那雙手,那雙鐵鉗一樣的大手。男人的身上飄著一縷淡雅的清香,采采一時間辨不出那香味的種類,總之男人的味道很純正,不似一般沒教養的粗魯俗野之輩,不是孤臭汗臭,就是酒臭煙臭濕氣臭,身邊這個男人沒有,男人的味道不太叫人討厭。采采忽然覺得方才自己很失態,後悔像蟲子鑽心,昂頭對著男人的臉說:“對不起,我剛才——”

“我也是!”男人立刻接上去。采采正欲推開男人的臂,可是後麵突然響起清脆車鈴聲。“叮鈴鈴……”鈴聲透出夜的靜謐和清冷曠遠,男人和采采都透出了幾分緊張。男人的反應更快,再一次將風衣緊緊裹起,采采立時就感到了脊背上風衣的沁涼,沁涼沿著采采的脊背向全身迅速傳遞,采采驚恐地悟出,後背上連衣裙的拉鏈肯定是開了呢!

鈴聲還在響,黑路上那個推車人似乎並不急於趕路,而是在如漆的夜色中漫步,那淒清如許的鈴聲就淅淅瀝瀝地一路撒豆般的零落著。采采試探著幾次想鑽出男人的懷抱,男人卻貼在采采的耳根說:“摟著我不要散!現在的處境不太妙!”這話對采采的刺激,遠遠超過剛才的貓叫,就像摟著一根擎天柱,采采勾住了男人的腰。“這一段路很凶,不是搶劫就是凶殺,前兩天還有下夜班的小姐遭強暴,慘狀目不忍睹呢!”男人在采采耳邊私語。仿佛是世界末日臨頭,采采不得不把僅有的一線希望寄托於眼前的這位男人。此時的男人就是采采救生的岸,女人特有的敏感和警備已經消失,采采的雙眼試著穿過男人的胸脯,看看黑路上的騎車人,究竟想幹什麼?

“肯定是搶劫!”男人的手在風衣貼胸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很時髦的光滑錢包,將錢包緊緊攥在手心裏問:“你裙上有口袋嗎?”采采在男人的胸脯上雞啄米似的點頭。“口袋在哪裏?”男人邊說話邊朝黑影裏回望。“在裙子前擺開的褶縫裏”采采很怕,不知男人為什麼把錢移給自己。

“錢裝你身上,歹徒來了我抵擋,你隻管跑!”男人籲籲地說著,便在采采的裙褶裏尋口袋,裝好了錢包,兩人如前相擁。突然男人放開一隻手,攬著采采邁著細碎步子很急的走。他們走,那人也走。他們停,那人也停。鈴聲如前,零零碎碎的響。男人似乎來了氣,停了腳步,擁了采采靠在一棵大樹上。那棵樹很大,蔥蘢的樹冠當空撐起了一把遮天蔽日的巨傘。樹幹很粗。男人伸出長臂扶住樹。采采就在樹與男人之間被擠成一張餅,一張薄薄的前貼肉後貼樹的餅。采采沒有了,男人一下子變成了穿寬大風衣靠著樹喘氣的醉漢。男人靠著樹的功夫,黑暗裏的自行車叮鈴著遠去了,一切歸於寂靜,夜色依然如磐,濃得可以擠出汁來。危險似乎已經過去,男人長喘一口氣。這一解脫的輕鬆,立即傳給了采采,早被暗夜一連串怪遇弄得心神俱焚的采采心底就滋生出幾分感激。女人畢竟是女人,平時無事嘰嘰喳喳,事到臨頭亂了陣腳,就像今晚,若沒有這個一麵之交的男人,沒準會弄出個什麼樣的災難來。

老樹幹將采采的脊背弄得很疼,雙腿也有些麻木,猶如許多條蚯蚓沿著每一條血管迤邐而行。采采抽回發漲的雙手,輕輕地推著男人說:“沒事了,我把錢包給你!”“謝謝!”男人聲音很溫和中聽,就是這頗具男性魅力的聲音一下刺激了女人特有的敏感。采采驀地像從平地甩到了半空,重又抽緊的心立刻提到嗓眼裏。這一次她才認識到了真正的危險。有習習的夜風在胯間迂回,那分明是褶皺間的裙扣開了。裙扣竟然開了!采采的腦袋“轟”的一聲爆炸開來,她來不及收拾那些四下裏迸射的腦漿,她隻看見那個男人伸出長長的巨臂,像兩根粗大的鋼纜一瞬間緊緊地箍住了自己纖細的豐潤的腰身。胸悶的感覺是愈來愈濃了。似乎有一張粘粘的嘴巴熱烘烘的貼過來,男人想利用梧桐樹幹將采采擠成肉餅呢!采采全身的血液都如漲潮般的沸騰了。她想著該用尖利的牙齒狠咬那條溫熱的罪舌,用手擊打男人的要害,這一刻她很後悔,後悔沒有參加女子防身術培訓班的學習,後悔不該冒然相信了一個不知根底的男人。那麼,就大聲呼救吧!求生是人的本能。就在采采渾身發抖,急欲大喊的時候,大馬路兩邊的街燈,突然睜開睡眼,“嘩”的一下,全都燦燦地亮了。男人在路燈下正望著發呆的采采淡淡的微笑,點點頭,說了聲,“有亮了,回吧!”之後便擺擺手,轉身兀自走開了。

路燈照著寬闊的馬路和馬路兩邊的樹影。細細的雨絲正在頭頂在空間密密地斜織。迎著路燈看去,有無數個彩色的光點在旋轉飛升,奪目的色彩很是好看,男人的影子就在光影裏漸漸消失。竟然什麼也沒有發生!雨絲籠罩的采采頓生幾分悵然。

一個禮拜後的一天晚上,采采又來到了舞廳,在吧台上又見到了那位男士。依然是那樣的彬彬有禮,那樣的風度翩翩。他們十分默契地共舞了一曲。不過,這一次是采采主邀。

原載《江南文學》

199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