蚡冒十七年,狩獵而歸,病臥床褥。熊通業已成人。
熊通自十六歲後,已生得身高九尺,力舉千鈞,能開三百石大弓。而且胸懷韜略,壯誌淩雲,深知鬥氏兄弟智謀超群,而鬥氏也發現熊通有過人之誌,十分欣賞,於是相為知交。熊通也開始注重培植自己勢力。
那麼鬥氏隻弟是何人呢?
公元前791年,楚君熊鄂崩,其子熊儀立,稱若敖。若敖娶盧女,生長子名坎,次子緡和少子廉。長子熊坎於前763年繼君位,稱霄敖。封緡、廉於鬥邑,賜鬥姓。若傲晚年又娶鄖君之妹,生幼子伯比。不料竟也溘然長逝,伯比隻得隨母留置於鄖。而楚在百年沉寂中,孕育出大批傑出誌士,鬥氏兄弟便是其中之一。
霄敖因忌鬥氏兄弟智高才廣,一貫采用疏遠的策略。可是鬥氏家族始終不忘自己乃王室一脈,以若敖氏自稱,曆代相沿。霄敖與鬥氏裂痕已存。蚡冒晚期,鬥氏漸漸形成了勢力集團,鬥緡執掌軍務,統領全國兵馬,鬥廉為副將。熊通拜鬥緡為師,專一結好這一幫叔輩,其中鬥緡、鬥廉更為心腹之交。
蚡冒十七年,熊通已然成人了,特殊的環境,己經把他塑成了一個特殊的人物。見蚡冒染病,日漸沉屙,知道時機已到,便密召鬥緡、鬥廉共謀政變。
鬥緡讀書萬卷,長於心智。鬥廉年少,身為朝臣,兼通武略,這二人首先成為熊通篡權奪位的堅強後盾。
熊通說:“二位叔父,侄兒有要事求教。”
鬥緡笑道:“莫非是蚡冒病重嗎?”
熊通忙說:“叔父真是聖人,料事如神。”
鬥緡冷笑一聲:“哼,我也料那蚡冒必無多少時日,賢侄有何見地嗎?”
熊通:“侄兒所憂慮的,是楚的傳繼之人。蚡冒的兒子黯弱,胸無大誌,才不及中人。一旦繼承了楚君大位,麵對當今的天下,我楚何時才能圖強?而今的局勢是強者存,弱者亡。因循守舊,不圖進取,遲早必為他人做奴。”
鬥緡頜首,說:“我楚自熊渠以來,已經百餘年無所作為了!偏安一隅,妄自尊大。霄敖、蚡冒都是些庸碌之輩,坐失發展的先機,才有今日衰象。目下正值改弦更張的時候了!我們確實不能再錯失了這天賜的良機!”
鬥廉:“兄長之言,弟也頗有同感,不知你二人有何妙策?”
鬥緡:“賢侄相召,必有所圖。”
熊通:“二位叔父皆智者勇者,小侄願以馬首是瞻。”
鬥緡沉吟未語。原來他另有一番考慮。以若敖氏家族而言,無論才智、勢力,足可取代霄敖一脈。但若真是取代,卻又會被天下人指責篡權奪位,這個風險鬥氏家族卻擔待不起。因此,他要謀一個萬全之策。
若敖家族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家族,無論才智和勢力,在春秋時代的楚國,都占據著重要而獨特的曆史地位。自武王(熊通)至莊王(熊侶),有史可查之楚令尹十一位,其中若敖鬥氏就提供了八位。可見人才濟濟,勢傾朝野。這又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曆史階段,鬥氏家族為楚國的發展壯大,做出了非凡貢獻。可是,恰恰在這個家族興起的時候,也埋下了致使家族覆滅的暗筆。因為權勢,恰恰就是培養野心家的溫床。
鬥緡沉思半晌,才說:“今日之勢,唯有胸懷大誌,能夠馳騁天下,敢為天下之先的人才可以統領荊楚,走出一條前人不敢走的路來。”
鬥廉:“兄長說的有理!多少年來,我們都困於荊楚大山,未曾與天下爭雄,實有愧於先祖!如果蚡冒殯天,其子作了楚君,隻怕又如其父,荊楚難得圖強了!”
熊通:“侄兒正患此憂,不知二位叔父有何良策?”
鬥緡不答,反問:“賢侄結識不少大臣,朝中百官,意向若何呢?”
“十餘年來足不出荊山,有識之士皆辭官退隱。如今眾臣渾渾噩噩,可是誰沒有強國之夢呢?”
“那麼賢侄有何大誌?”
“侄兒年少,叔父皆為大智、大賢,怎敢妄言呢?”
鬥廉岔話:“你與我是一塊長大的,自幼胸有大誌,勇猛過人,跟我很是投緣。既然召我兄弟,定有打算,何必吞吞吐吐的?”
熊通:“恕侄兒鬥膽了,其實隻有六個字:廢太子,立新主。”
鬥緡:“小小的年紀,也會藏山而不露水。依你所說,廢了太子,蚡冒哪還有兒子?既沒有兒子了,何人又可代替?”
熊通:“小侄謹奉叔父之教。”
鬥廉笑道:“好你個娃子,何不明說以你自己代主?”
熊通忙答:“二位叔父皆天下俊傑,侄兒豈敢冒天下大不韙……”
“熊通,你也不必在我二人間做戲,試談你有何誌向吧!”
“侄兒不敢妄言,唯以先祖熊渠為師表,馳騁天下,兼並江漢,於諸侯爭衡!”
鬥廉點頭:“這恐怕也是大多數楚人的願望吧!”
鬥緡:“不然。其誌雖佳,其行則難。妄廢太子,乃謀逆之罪,世俗非議,史家必書,且負叛逆之罪。若敖家族,久負盛名,豈能助逆……”
鬥廉忙說:“兄長這句話,隻怕嚇倒了侄兒。還是我來說一句:近來聽說上大夫伯玄懷不軌之心,誤導太子,有趁機謀政之嫌。所以我族人必得先下手為強。可是鬥氏也不敢行為太過,你身為王弟,有何良策沒有?”
熊通:“晚輩絕不容他人篡得楚君大位,更不敢讓前輩負此惡名。一切皆由侄兒謀劃,隻等事成之時,前輩扶助安定社稷,協調眾臣,撫慰民心,開疆拓土已足,並且感恩不盡了!”
鬥緡又說:“娃兒說得好聽,隻怕若跟你父兄一樣,無情無義,又將如何?”
熊通:“若敖家族皆天下奇才,蚡冒不用,實在就是國之大失。前車之鑒,豈可複轍?二位叔父,一個具宰輔之智,一有大將之才,都是國家棟梁,天下必用之人,小侄雖愚,也不會有眼無珠,稍有懈怠!豈敢不敬不重嗎?侄兒願對天盟誓!”
鬥緡笑道:“這娃子還算知人,孺子可教也!”
蚡冒臥床,身邊隻有伯玄在側。
一陣氣喘之後,蚡冒長歎一聲,說:“伯玄大夫,你看寡人何日才能病愈?為何一日重了一日?難道寡人……”
伯玄:“主公不必焦慮,不過偶感風寒,寒去病自愈。實在是寒重未除也。”
蚡冒:“可是醫者卻說寡人乃濕熱綜合之症,肝脾已損,腎下已虧,卻非風寒所致,是何道理?”
伯玄忙道:“主上何必聽信巫醫?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主上隻須安心靜養,慢慢調理,自有痊愈之時。”
蚡冒沉吟不語,半晌才說:“但願如卿所言。世子在哪裏?何以許久不來見孤?”
伯玄:“世子年少,喜好遊獵,也許外出遊獵了。”
蚡冒:“這娃兒太不懂事!寡人病至今日都不來探視,真是個不孝之子!”
伯玄:“主上何必動怒呢?世子少不更事,還是應當寬容一二。”
蚡冒歎道:“都怨寡人溺愛太甚,不學無術,不知艱辛,無憂患之心。一旦繼位,何以為君?”
伯玄:“主公不必多慮。世子成人後自然會曉得道理,而況有群臣相輔,治理國家,並非難事。”
君臣二人正在議論,隻見熊通一手拉住世子,一手按著寶劍,怒目環睜,撞進宮來,二人一見,大驚失色!
熊通喝道:“兄長,你養的好兒子!如今國主病臥在床,天下諸侯虎視眈眈,正當國家危難之時,身為世子不操理國事,不侍奉國主,反遊樂於紅樓,與娼妓為伍,被小弟捉來,交兄長發落!”
蚡冒瞪著兩眼,張口結舌,渾身發抖,頭暈目眩,心慌氣促,半晌說不出話來。指著世子:“你,你……”
熊通:“兄長是一國之君,眼見得臥床不起,如果這樣的兒子若登了主位,將置我楚於何地?置天下楚民於何地?”
蚡冒語塞,呆若木雞。熊通早不耐煩了,猛然大吼:“求兄長即刻廢了太子,另立新主!也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蚡冒又是一驚!急怒攻心,心慌氣促,恨恨地反問道:“賢弟這話是何意?你明知兄僅有一個兒子,你要兄再立何人……”
熊通兩眼環睜,吼聲如雷:“擇賢而立!王室中有的是智者賢能,為何不效法先祖!”
蚡冒冷笑一聲:“賢弟之意,是要立你自己了?”
熊通:“那又何如?天下是熊氏家族之天下,不是你一人之天下。小弟今日定要你讓賢,你又能如何?”
說罷,手執寶劍,目眥盡裂,殺氣逼人。
“你……”蚡冒頓時眼冒金星,氣得肺腑皆裂,張開大嘴,隻有出氣,沒有進氣。渾身一陣顫抖,昏了過去……
熊通一手拉住伯玄,頓時疼伯玄得哇哇直叫,原來熊通有天生神力,雙手如鉗,伯玄如何承受得住?慌忙求告:“王弟快快鬆手,有何吩咐,小可定當照辦……”
熊通冷笑一聲,道:“好,通知文武百官,明日上朝,本公子有大事要議!”
伯玄忙應:“在下即刻通知便是,求王弟饒了在下……”
熊通冷笑一聲,說:“上大夫最好自量自重,你的一切均在本公子掌控之中。奉勸你好自為之,莫要犯下滅門之罪!”
伯玄頓時渾身冷汗直流,慌忙應道:“下官不敢,不敢……”
熊通大喝一聲:“諒你不敢!把你的朱家老少加起來也不是本公子一人的對手,勸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伯玄忙說:“下官明白,明日定召眾臣,聽候公子訓示!”
熊通一聲冷笑,稍一放手,伯玄慌忙逃去,留下世子跪倒塵埃。
次日,文武百官齊聚楚明殿。
多日不朝,眾臣議論紛紜。國家百餘年無戰事,文武大臣都閑散慣了,今日突然相聚,國君並未臨朝,人人各自揣度。一時間各抒己見,亂哄哄地雜聲一片。
熊通腋下挾著世子,闊步而來,眾人都吃了一驚,頓時鴉鵲無聲了。原來,熊通自成人後,常常有意結交大臣,很多人發現這個王弟有著非同一般的魄力,並且氣勢不凡。雖然從不列於朝班,文臣武將都有點忌憚之心。
伯玄見熊通挾著世子上殿,滿臉殺氣,已是心裏發虛,忙說:“諸位同僚,主上染病多日,不能臨朝。今王弟有要事,特召眾臣商議。”
群臣中有人常提及熊通有神勇,隻是傳聞,今日卻見腋下夾著世子,猶如夾一捆稻草,豹眼環睜,氣勢奪人,猶如天神臨凡,哪個還敢言語?
熊通徑直踏上玉階,放下世子,按劍在手,朗聲說道:“諸位臣僚,如今國主病重,朝綱廢弛,庸人不斷犯境,巴蜀驟生事端,朝廷虎視眈眈,諸侯窺視在則,國事豈可無人治理?然而,身為世子不理朝政,不在床前服侍,卻天天沉溺於聲色犬馬,嫖娼宿妓,交狐朋狗友,像這樣的浪子劣兒,一旦國主仙去,他登上了國君大位,又如何統轄荊楚?如今我楚處在危難中了,請各位大人今日做出個決斷!”
眾臣一片嘩然。
其中有個文臣高聲道:“依公子所說的意思,難道是要廢了世子嗎?”
熊通怒目而視,答:“閣下有何高見?”
文臣:“公子之言差矣,今國主尚在,廢立之事當由國主決斷,他人豈能僭越?”
熊通喝道:“本公子是國君之弟,家族中事,理當過問!”
另有武臣忙說:“公子之話不無道理,我們楚國數百年的根基,總不能交給一個浪子劣兒吧!”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廢立大事應當據法規而論!”
“這世子實在沒有先主之風,又如何能治理好國家?”
“廢立是國家大事,應當祭天、祭祖,然後依法確立。怎可冒然而為?”
……
眾臣爭議不休,各自引經據典,吵得麵紅耳赤。
眼看無休無止的爭論,熊通再也耐不住火性,猛然大喝一聲,抽出寶劍,橫在世子頸間,吼道:“都給本公子住口!這麼多年外無戰事,內無憂患,都把你們這些大臣閑慣了!張口閉口都是陳規舊俗,爭起來沒完沒了,本公子今日就一劍斬了混兒,看你們這些臣僚還有何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