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土狗狂叫著從我不遠處跑過,叫聲淒厲哀傷,盤旋在空中的鳥嘰嘰喳喳落在廢墟中,依舊嘰嘰喳喳,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在廢墟中踽踽獨行,我看到老校長被電杆砸碎了頭顱,灰早已將血跡掩埋,我看到倒塌的教學樓旁散落了一地的花草,我曾悉心照管,我大喊著:“還有沒有人?”聽不到半點回音。
忽而從瓦礫下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我如那隻瘋狗般跑過去,拚命地刨,青山衝我笑了,絕處逢生,他身下,青天蜷縮著,瑟瑟發抖,我笑了,哈哈大笑。
夜已至,全村一百五十餘人,迄今僅餘三十三人,許多人沒有了劫後餘生的喜悅,唯有默默抹淚,曾經的家園,在震中全部損毀,年老的早已泣不成聲。救援隊沒有來,我不知還有沒有生還者埋在地下,經曆著絕望,等待著死亡,那該是怎樣的一種痛苦,無助地數著自己餘下的生命,夜很涼,人們相互依偎,很暖。
半夜,又一次餘震,倒塌的房屋更碎,山更低,隱隱可見山後似有一道道血紅的光,如置身煉獄,似夔獸咆哮,滾滾雷鳴,而人們似乎已經麻木了。
天色未明,我便隻身上路,通往村外的路已被滾石落木阻斷,裂穀觸目驚心,我艱難跋涉,未看見曙光,卻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槍口指著我,讓我回去,我說地震了,我來求救,他說知道,回去,我此時才注意到,他臉上罩著防毒麵具,一身防護服,他身後,荷槍實彈的軍人,與他一樣的裝束,再後麵,防護網外一片坦途。我不解,為何地震了無人來救,卻有重兵把守,他用槍口抵住我胸口,讓我回去,不要多問,自求多福。我疑惑著,身後霞光萬丈,我,铩羽而歸。
我歸,眾人圍攏,我道前路險阻,無法通行,我往西去尋,然而四野茫茫,山高路險,我再歸之時,卻用何種借口已安撫眾人?一身的防護,他們在懼怕什麼?自求多福,福又從何來?我腦子千絲萬縷,卻盡數成空,隻有一個聲音在喚我醒來。我,終於意識到,我已經累得出現幻覺了,看到小衣就在路口,嫣然一笑,而我走近時,方才醒悟,小衣早已不在人世。
西邊,裝甲坦克,黑森森的炮口,是我在山巔所見,我返身,夕陽餘暉,我,窮途末路。小衣的身影不斷浮現,她笑著跳著,在我前方不遠回眸,我伸手想抓住,卻一場虛無,我太累了,累得模糊了記憶,好在,在一腳踏空以前,我被一個呼聲喚醒,還是那個女子,虛無縹緲,身前,懸崖萬仞。
林中、道旁、崖頂、枯塚前,小衣的身影不斷浮現,而我,似乎早已習慣,我不去追尋,我知道她會在某個瞬間不期而至,笑著看我,依舊白衣飄飄,宛若天仙。
我未據實以告,隻說出路已斷,靜候救援,收集些物資,撐到得救之日,而我早料到希望已經完全渺茫,我們不過像埋在地下的幸存者一樣,隻不過他在下麵,我們在上麵。
除卻被掩埋無法挖掘的,僅存的黍米被集中堆砌起來,幾十口水缸被從廢墟中搬出,人們歡呼雀躍,當晚,飯管飽,水管夠。第二天,更多的物資被發掘,談論著劫後餘生,暢想未來生活。第三天,幾無所獲,被掩埋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心有戚戚。第四天,屍體集中焚毀,火光映天,或傷感或悲戚。第五天,水缸已近見底,救援遲遲未現。第六天,人心浮動,或有幾個腿腳尚好的,毅然出走。第七天,黍米吃盡,又一批人走了,人心渙散。第八天,啃樹皮,吃青草,終於有老人熬不住,與世長辭。第九天,一隻小奶狗被一個老人活活打死,茹毛飲血,幾個小孩嗚嗚哭泣。第十天,青天朗朗,青山依舊在,我手邊牽著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僅餘四人。第十一天,犬吠可聞,槍聲回蕩,我們躲進我那還殘存的宿舍,戴青山帶著戴青天躲進床底,而我拉著小女孩縮在櫃後,犬吠聲越來越近,我聽到腳步聲,有人探頭看了一眼屋內,說沒人,犬還在吠,幸好已走遠。第十二天,我們在廢墟中又找到了些飲水大米,青山身上開始長斑,小女孩高燒不退。第十三天,小女孩體溫漸漸冰冷,青山滿麵赤紅,身上皮膚片片脫落,青天開始起水泡,呼嚎不止。第十五天,我麵前多了兩具冰冷的屍體,而我,手臂開始潰爛。第十六天,我獨自坐在操場傾斜的旗杆下,看著遠方,而小衣,朝我伸出手,我牽她手,眼前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