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有些簡陋,破窗也已經用木條釘死,隻有半扇可開,窗台處放了盆蘭花,揚揚其香,滿室可聞,桌上胡亂擺了些雜書。
萬瑩瑩剛進門便坐到床上,而她左顧右盼。她撿起扣在桌上的書,問:“你在看《西廂記》?”聲音溫柔好聽,我不屑於用如百雀羚鳥般婉轉動聽來形容,因為我知道百雀羚鳥的叫聲是多麼尖銳刺耳,我說是,閑來無事當做消遣。她說她也喜歡看,喜歡看有情人終成眷屬,喜歡看矢誌不渝的愛情。我可以把這話當做她作為萬瑩瑩的朋友對我的敲打,我說我也喜歡,但我更欣賞敢於衝破束縛,追求愛情的精神。
我問:“你記得書中張生與崔鶯鶯初次對話嗎?”
她回:“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
我道:“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歎人。”
她卻道:“駙馬爺近前看端詳。上寫著秦香蓮她三十二歲,狀告當朝駙馬郎。欺君王、瞞皇上,悔婚男兒招東床。殺妻滅子良心喪,逼死韓琪在廟堂。將狀紙壓至在了某的大堂上,咬緊了牙關你為哪樁?”這句出自京劇《鍘美案》,雖不是唱出來,卻也玲瓏動聽,反譏我欲做陳世美,小心玩火自焚。
我豈肯就此認輸,既然她引京劇來回我,我自也不能認輸,以《空城計》應:“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爺下南陽禦駕三請,算就了漢家的業鼎足三分,官封到武鄉侯執掌帥印,東西戰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訪薑尚周室大振,俺諸葛怎比得前輩的先生,閑無事在敵樓我亮一亮琴音,我麵前缺少個知音的人。”我故意將最後一句加重了語氣,結合“應憐長歎人”,以她的聰慧狡黠應當不難理解了。
她定定的看著我,想從我眼中讀出什麼,我也看著她,秋水明眸,燦若星辰,她忽然臉紅,咬唇不語。萬瑩瑩扯著嗓子喊,“你們說些什麼駙馬薑尚啊,黎洪,你說來喝水,你倒是倒水啊!”我說,我先去倒水,她說好。
她走的時候問我借了本書,讓我把電話寫給她,她到時好還我。人走,花香依舊。
是夜,無眠。
好長時間,我一直在等待中度過,等花開,等風來,等手機響,然而花開了風起了,手機也響過,不是她。
漸漸地,一切仿佛又恢複了原狀,山峰蒼翠起來,寒來暑往,循環往複,時間總是在走,不為誰停,不為誰趕。校長把我喊去,低著頭看我,直到看得我心裏發慌,他語重心長,將市裏對學校見義勇為的表彰與我看。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看看表彰書,再看看他,他還是看著我,然後說:“還有一件事,市教育局發了份文件下來,今年的教育經費申報已經開始了,我資料已經備齊了,你準備準備,往市教育局跑一趟吧。”然後給我遞了一個文件袋。
翻山越嶺,到了市裏夜幕已至,霓虹閃爍,我點支煙,漫步街頭,車流不息,行人如織,不知為何,忽而感覺孤獨。不知何時,我早已自我冬眠,不逐名利,不慕虛榮,將自己鎖在一隅,似乎心也死了,人活一世,究竟為何?
手機響起,接起來,那頭語氣略顯焦急,“你現在在那?我爸要去找你麻煩!”是萬瑩瑩。我有些詫異,我與她甚至談不上熟悉,然而我卻感覺到她的關心,我說我在市裏,她忽然有些欣喜,讓我別亂跑,她馬上過來,我說等會,她說知道了,我其實想說不用過來,也不知道她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