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主是容不得白彝把自己當成人的!

彝族不會冶鐵,不會燒窯。工具十分簡陋。名副其實的刀耕火種。有的奴隸會打鐵。但奴隸主很少叫他們打農具,大部是打武器和刑具。鎖奴隸用的腳鐐手銬,遠比漢族官府用的又粗又重。因為農具好使不好使,勞動強度與難度大小是奴隸的事,不必操心。管製和懲罰奴隸才是主人的事,必須精益求精。

彝人也有比漢人開明的地方,那就是男女未婚青年比舊時代的漢人有社交自由,過節、紅白喜事,是青年們唱歌跳舞,談情說愛的機會。但婚姻製度卻又有更落後的地方。如表親之間有優先權,姑娘要說親,必須得到表哥或表弟首肯。表兄弟同意了,要給他銀子,不同意則必須嫁給他。這樣就造成眾多的近親結婚。因為人是財產,丈夫死了女人不能外嫁,隻能轉房,轉給本家男人,隻要不是父母子女,轉給誰都可以。不論輩份大小,所以常有叔叔娶了侄媳,伯母嫁給侄男的。剛去時我很奇怪,有的人並不富,卻有幾房妻子,而且大的很大,小的很小,後來才知道全是轉房轉來的!

不同輩份可以轉房,但黑彝白彝之間卻絕不準通婚。有的家支發現這種事,兩人全被處死,死的方式極慘,多是挖一個坑,裏邊扔進毒蛇蟲蠍,活活咬死。

彝人沒有醫藥,隻有巫師,稱作比麽。人有了病被認為是有鬼作祟,這鬼必藏在家畜身上,就請比麽來打鬼。先打一隻羊,沒好。再打一頭牛,還沒好,就接著打,有人打家畜打光,傾家蕩產,人還是死了。人死則行火葬。對患麻風病者是不用打鬼的,不論黑彝白彝患了這種病,辦法都是打死一條牛。請病人喝足酒,活著用熟牛皮包來扔在坑中活埋掉。漢人發現彝人怕麻風,秋天莊稼熟時,單找患麻風的病人來看守,彝人遠遠望見就撒腳逃跑,絕不會來偷來搶!

奴隸主千方百計保護其製度。卻也過的不像人生活。沒甚麼豪華享受可言。我見到幾家奴隸主,吃的也是在鍋莊中燒糊的土豆,住的也是地上鋪一塊荊芭的泥土地。吃土豆連鹽也沒有,房頂吊著點鹽,要留著喂羊,羊不吃鹽養不活,而人則可以將就!一件衣服上了身不穿爛絕不能換第二件,不僅沒有刷牙這種奢侈的習慣,連臉也不洗,至少不是每天洗。走遍涼山,沒見過一雙鞋子,奴隸主胯下有馬,卻都腳下無鞋。人們說彝人沒有穿鞋的習慣,非也,實在是那種容易消耗的東西他們穿不起。

對彝族生活的回憶,很多很多,我怕朋友們已看煩了,不作社會學研究的人,對這些未必有興趣。講這些例子,是想說明涼山給了我極大的刺激,使人對許多事情產生不同看法。在中國,在世界上還有這麼個角落!我們的同類還過著這樣悲慘的非人生活,當時我就想:坐在屋裏講甚麼人道主義?談甚麼自由民主?還是先設法叫奴隸變成人吧!二十世紀還存在這樣的社會製度,真是中國人的恥辱!

政府的政策是:要靠彝人自己解放自己,我們隻作宣傳教育工作,等待和促使一部分人覺悟。絕不越俎代庖。不管是奴隸主還是奴隸,誰擁護改革都歡迎,都支持,都合作,以同誌相待,要改變的是這種製度,不是消滅那些人!

這是個緩慢的過程,我一時不能理解,也缺乏耐心,我是帶著遺憾的心情離開西昌回到北京的,我們回來時,曲木阿呷要求隨我們到北京上學,領導人同意了,便帶著她一路說笑著回到了北京。閑談中她又給我講了許多彝人風習和故事。閑談中她又和我談起羅洪,他說這個人是真要革命的,在黑彝中怕有人會反對他。

初到北京我和曲木還經常聯係,後來我落到困境,便斷了聯係,也再沒心思打聽涼山的消息。我說的太多了,因為心情難以平靜,但願讀者朋友諒解。不過談談也有好處,使朋友們知道中國少數民族地區的改革,是從甚麼地方起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