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固然:本來如此。
[43]圜:同“圓”。周:合。
[44]孰:哪。異道:不同的道路。相安:相處沒有衝突。這四句寫自己和群小之間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45]屈心:內心受到委屈。抑誌:意誌受到壓抑。
[46]忍尤:忍受罪過。攘詬(rǎnggòu):招來侮辱。攘,取。詬,辱。
[47]伏:抱。死直:死於正直。
[48]前聖:前代聖賢。厚:看重。這四句以前代聖賢為榜樣激勵自己決不被沉重的感情壓倒,要保持清白,至死不變。
譯文
大家都爭相鑽營利祿,貪婪的內心不會滿足。為何憑自己貪心猜度別人,各自起心把君子嫉妒?急匆匆狂奔追名逐利,這不是我心中之所急。老境漸漸地將要來臨,我擔心美名不能樹立。早晨喝春蘭滴下的露水,傍晚吃秋菊掉下的花朵。隻要我內心確實美好純潔,長期麵黃肌瘦又有什麼不可?采來木蘭根把白芷係上,又將薜荔花編織成花環。用菌桂將蕙草聯結成串,拿胡繩搓索非常的美觀。我虔誠地效法前代賢人,服飾自然地和世俗不同。雖和今人不能誌同道合,但願學習彭鹹這位典型。長長地歎息眼淚流淌,哀歎這人生多麼艱難。我隻是愛修潔卻受牽累,早上進諫晚上就丟了官。我丟官既因將蕙草佩帶,又加上采摘白芷的芳蕊。這些是我衷心的所愛,即使九死也不會後悔。可恨你靈修實在太荒唐,始終不了解我的心腸。眾多女子嫉妒我的美貌,造謠誹謗我善於淫蕩。本來眼下媚俗的木匠,喜違背規矩而改變舉措;愛背棄繩墨去追求邪曲,爭著苟合取容以為法度。我煩悶失意孤獨憂愁,我偏潦倒在這個時候。我寧肯暴死隨水流去,也不忍做出那種態度!雄鷹不會與凡鳥同群,自古以來就這樣分明。方的和圓的哪能契合?不同路的人哪能同行?我內心委屈,心情壓抑,忍受著罪過,遭受著羞恥。保持清白節操為正義而死,本是前代聖賢之所重視。
悔相道之不察兮①,延佇乎吾將反②。回朕車以複路兮③,及行迷之未遠④。步餘馬於蘭皋兮⑤,馳椒丘且焉止息⑥。進不入以離尤兮⑦,退將複修吾初服⑧。製芰荷以為衣兮⑨,集芙蓉以為裳⑩。不吾知其亦已兮⑾,苟餘情其信芳⑿。高餘冠之岌岌兮⒀,長餘佩之陸離⒁。芳與澤其雜糅兮⒂,唯昭質其猶未虧⒃。忽反顧以遊目兮⒄,將往觀乎四荒⒅。佩繽紛其繁飾兮⒆,芳菲菲其彌章⒇。民生各有所樂兮[21],餘獨好修以為常[22]。雖體解吾猶未變兮[23],豈餘心之可懲[24]?
注釋
①相(xiàng):觀看。道:路,比喻政治道路。察:看清楚,看仔細。
②延佇(zhù):長久站立,這裏是躊躇不前的意思。反:同“返”。
③回:掉轉。朕:我的。複路:走回頭路。
④及:趁著。行迷:迷路。
⑤步:慢慢地走。蘭皋(gāo):長著蘭草的水邊高地。
⑥馳:馬快跑。椒丘:長著椒樹的山丘。焉:於此,在這裏。止息:休息。
⑦進不入:即“不進入”。進:指進仕。以:而。離:通“罹”,遭受。
⑧退:指退隱。複:重,再。修:修整。初服:自己當初的衣服,比喻“初衷”。
⑨芰(jì)荷:楚方言,荷葉。衣:上衣。
⑩芙蓉:荷花。裳:下衣。這兩句的“芰荷”、“芙蓉”象征高潔的品德。
⑾已:止,罷了。
⑿苟:如果,果真。信芳:確實芳潔。按:“不吾知其亦已兮,苟餘情其信芳”,是假設屬句置於主句之後的特殊句型,依照常規句式特點應為:“苟餘情其信芳,不吾知其亦已兮”,意思是:如果我的內心確實芳潔,即使沒有人理解我那也算了。
⒀高:這裏用作動詞,使之高的意思。冠:帽子。岌岌(jí):高的樣子。
⒁長:這裏用作動詞,使之長的意思。佩:指佩劍。陸離:長的樣子。這兩句用高冠長劍來標誌自己特立不群的性格。
⒂澤:垢膩(王夫之說)。雜糅:混雜在一起。
⒃唯:句首語氣詞。昭質:光明潔白的質地,比喻清白的品質。虧:虧損。這兩句是寫在楚國現實中,黑白混淆,良莠不辨,但自己仍堅守正道,保持清白。
⒄反顧:回頭看。遊目:放眼遠望。
⒅四荒:四方邊遠的地方。“往觀四荒”一語有離開楚國、遠適他國意,為後麵篇幅開辟新境。
⒆繽紛:盛多的樣子。繁飾:裝飾眾多。
⒇芳菲菲:香噴噴。彌:更加。章:通“彰”,明顯。
[21]民生:人生。樂:愛好。
[22]好修:愛好修潔,喻愛好品德的修養。
[23]體解:即肢解,又叫車裂,古代一種分解肢體的酷刑,即所謂“五馬分屍”。
[24]懲:戒懼,威脅。
按:從開篇到“豈餘心之可懲”為《離騷》的第一大段。在這一大段中,詩人先敘自己出身貴胄,先天條件好,又重視後天的修養;次述自己渴望施展抱負、輔佐楚王、報效祖國,但因奸邪蔽賢,自己壯誌難伸。盡管如此,詩人仍決心堅持理想,保持清白,決不同流合汙。
譯文
後悔當初上路沒有細看,我躊躇不前準備往回轉。掉轉我的車頭走向歸路,趁走迷的道路還不太遠。走馬在水邊蘭草地逍遙,驅馬上山丘椒樹林休息。不進去遭受小人非議,退回來重修我的舊衣。把碧綠的荷葉製成上裝,把粉紅的荷花縫成下裳。沒有人理解我那也算了,隻要我的內心確實芬芳。把我的帽子加得更高,把我的佩劍增得更長。芳香和汙垢盡管混雜,清白的品質不會損傷。忽然回過頭來放眼眺望,我準備去觀覽四麵八方。我穿著裝飾繁多的盛裝,香氣馥鬱更加沁人心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我卻獨自始終愛好修潔。就把我肢解也不肯改變,難道我的心可受人威脅?
女,之嬋媛兮①,申申其詈予②。曰:鯀婞直以亡身兮③,終然殀乎羽之野④。汝何博謇而好修兮⑤,紛獨有此姱節⑥?□菉葹以盈室兮⑦,判獨離而不服⑧。眾不可戶說兮⑨,孰雲察餘之中情⑩?世並舉而好朋兮⑾,夫何煢獨而不予聽⑿?
注釋
①女□(xū):傳說為屈原的姐姐。嬋媛(chányuán):通“-咺”,楚方言,喘息的意思,形容憤急的神態。
②申申:反反複複地。詈(lì):罵。予:我。
③曰:說。主語是女□。從“鯀婞直以亡身兮”一直到“夫何煢獨而不予聽”都是女□說的話。女□勸他不要“博謇好修”,應該明哲保身。鯀(gǔn):神話中人名,是夏禹的父親。據《山海經·海內經》記載,鯀看到洪水滔天,便去偷竊天帝的神土息壤(一種能生長不息的土壤)來堵塞洪水。天帝惱怒,便叫火神祝融把鯀殺死在羽山的郊野。婞(xìng)直:剛直。亡身:即“忘身”,不顧自身安危的意思。
④殀(yāo):《文選》作“夭”,王逸注為“早死”。但鯀並非早死。聞一多《楚辭校補》認為此處的“終然殀(夭)乎羽之野”,即《天問》的“永遏在羽山”,夭即夭遏,囚禁的意思。乎:於。羽:羽山,神話中地名,相傳在東邊海濱。野:郊野。
⑤博謇:過多的直言。
⑥姱節:美好的節操。
⑦.(zī):通“資”,積累。菉(lù):草名,亦名王芻、淡竹葉。葹(shī):草名,亦名卷耳、蒼耳。菉、葹都是一般的野草。盈:滿。
⑧判:區別。服:佩帶。
⑨戶說:挨家挨戶地說明。
⑩餘:這裏用如複數代詞,作“我們”講,是女□站在屈原一邊說話的語氣。
⑾並舉:互相抬舉。好朋:喜歡成群結黨。朋,朋黨,猶言幫派。
⑿煢(qióng)獨:孤獨。不予聽:“不聽予”的倒語。(女□說的話到此結束。)
譯文
姐姐女□急得籲籲氣喘,反反複複地把我來斥責。她說:鯀因剛直不顧危險,結果囚禁在羽山的郊野。你為何愛直言又好修潔,獨自去講求美好的節操?屋子裏堆滿了野花雜草,你卻不肯佩帶統統扔掉。眾人不可能挨家挨戶說明,有誰能夠了解我們的心情?大家都忙著在結黨成群,你為何連我的話都不聽?
依前聖以節中兮①,喟憑心而曆茲②。濟沅湘以南征兮③,就重華而陳詞④。啟《九辯》與《九歌》兮⑤,夏康娛以自縱⑥。不顧難以圖後兮⑦,五子用失乎家巷⑧。羿淫遊以佚畋兮⑨,又好射夫封狐⑩。固亂流其鮮終兮⑾,浞又貪夫厥家⑿。澆身被服強圉兮⒀,縱欲而不忍⒁。日康娛而自忘兮⒂,厥首用夫顛隕⒃。夏桀之常違兮⒄,乃遂焉而逢殃⒅。後辛之菹醢兮⒆,殷宗用而不長⒇。湯禹儼而祗敬兮[21],周論道而莫差[22]。舉賢而授能兮[23],循繩墨而不頗[24]。皇天無私阿兮[25],覽民德焉錯輔[26]。夫維聖哲以茂行兮[27],苟得用此下土[28]。瞻前而顧後兮[29],相觀民之計極[30]。夫孰非義而可用兮[31],孰非善而可服[32]?阽餘身而危死兮[33],覽餘初其猶未悔[34]。不量鑿而正枘兮[35],固前修以菹醢[36]。曾歔欷餘鬱邑兮[37],哀朕時之不當[38]。攬茹蕙以掩涕兮[39],沾餘襟之浪浪[40]。
注釋
①依:按照。節中:折中,公正地判斷是非曲直的意思。
②喟(kuì):歎息。憑心:內心憤懣。憑,憤懣。曆茲:直到現在。
③濟:渡。沅湘:沅水和湘水,都是現在湖南省境內流入洞庭湖的大河。南征:南行。
④就:靠近,趨向。重華:帝舜的名字。傳說舜葬九嶷山(在今湖南省寧遠縣南),所以向重華陳詞要渡過沅湘南行。陳詞:陳述自己的心裏話。按:下麵從“啟《九辯》與《九歌》兮”到“固前修以菹醢”都是詩中主人公對重華的陳詞。詩人通過對重華陳詞,分析了往古興亡的曆史,證明了自己態度的正確,否定了女□提出的明哲保身的消極逃避的道路。
⑤啟:夏啟,禹的兒子,傳說中夏朝的國君。《九辯》《九歌》:樂曲名,古代神話說這是夏啟從天帝那裏偷來的,是用來祈求降雨和豐收的原始性巫術歌舞。
⑥夏:指夏啟。康娛:尋歡作樂。康,樂。自縱:放縱自己。
⑦顧:念,想到。難(nàn):危難。圖後:考慮後果。
⑧五子:人名,叫五觀,一作武觀,夏啟的兒子,太康的弟弟;一說是夏啟的弟弟。用:享用。失(yì):“佚”的古文,“淫佚”的意思。乎:於。家巷(xiàng):宮中巷道。按:這一句清人王引之認為“失”字為衍文,“巷”讀為“鬨”,五子用乎家鬨,意思是五子作亂內訌(見王念孫《讀書雜誌·餘編》)。今人多采用此說。現在我采用今人於省吾《澤螺居楚辭新證》的說法,將“失”字讀為“佚”,這句話一個字也不用改動就文從字順了。
⑨羿(yì):是一個具有多重身份的神話英雄形象,和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古巴比倫神話中的英雄吉爾伽美什非常相似。他是弓箭的化身,是一位神奇的射手。他原是一位天神,曾射落九個太陽,降到人間後當上了夏代有窮國的君主,曾起兵推翻夏啟之子太康,荒淫殘暴、不修民事,被寒浞推翻政權後,脫胎換骨,洗心革麵,成為一位殺妖滅怪為民除害的英雄,最後為尋求不死藥而悲壯地死亡。曆史上先後出現的“後羿”“夷羿”和“羿”,是不同時期產生的同一人物的神話傳說。淫遊:過分遊樂。佚:放肆。畋(tián):打獵。
⑩射:此“射”字的用法和《招魂》“二八侍宿,射遞代些”的射字用法相同,是用射箭來象征性交。封狐:大狐。葉舒憲認為即《左傳·昭公二十八年》的“玄妻”(黑美人),亦即《天問》中的眩妻“純狐”,就是“化身美女的黑狐狸”(見其《英雄與太陽——中國上古史詩的原型重構》)。蔣驥《山帶閣注楚辭》引緯書《湘煙錄》雲:“嫦娥,小字純狐。”聞一多《天問疏證》、郭沫若《屈原賦今譯》、薑亮夫《重訂屈原賦校注》均認為“嫦娥”“純狐”係一聲之轉。因此,封狐即純狐即玄妻即眩妻亦即嫦娥。後羿“好射夫封狐”即後羿喜歡與化身美女的狐狸精性交的隱語。
⑾亂流:淫亂之輩。鮮:少。終:結果,下場。
⑿浞(zhuó):人名,即寒浞。傳說他是羿的相,因貪戀羿妻,勾結羿的家臣逢蒙把羿殺死。厥(jué):其,指羿。家:妻室。
⒀澆(ào):通“敖”(見《說文解字·豕部》),一作“奡(ào)”(見《論語·憲問篇》、《古今人表》),又名“過(guō)澆”,人名,傳說是寒浞與後羿妻所生的兒子,是位大力士,能陸地行舟。被(pī)服:同“披服”。強圉(yǔ):即“強禦”,強暴有力。“身被服強圉”,即俗語所謂渾身都是力量。力量之在身,猶衣服之在身,故言“被服”,屬擬物修辭手法。
⒁忍:克製。
⒂日:天天。自忘:忘記自身的危險。
⒃厥:其。首:頭。用:因。顛隕(yǔn):掉落。這句是指過澆被少康所殺。
⒄常違:違常,違背常理。
⒅乃:就。遂(zhuì):於省吾認為通“墜”,墜落的意思(《澤螺居楚辭新證》)。
⒆後:君王。辛:即殷紂王,名辛,又稱帝辛,殷商王朝末代國君。殷紂與夏桀,是古代傳說中暴君的典型。菹醢(zūhǎi):古代酷刑,把人剁碎成肉醬。據《史記·殷本紀》記載,紂王殺比幹、醢梅伯,終於亡國。
⒇殷宗:殷朝的宗祀,指殷商王朝。按:從“啟《九辯》與《九歌》兮”到“殷宗用而不長”共十六句,皆言失道國君之致禍。
[21]湯禹:商湯和夏禹,是不按時代為順序的倒置修辭手法,故不稱“禹湯”而稱“湯禹”。儼(yǎn):嚴肅。祗(zhī):與“敬”同義。
[22]周:指周初的文王、武王等人。論道:講論道義。莫差:沒有差錯。按:這兩句為互文,指商湯王、夏禹王、周文王、周武王都態度嚴肅恭敬,講論道義都沒有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