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兜趁火加柴:“摯王瞅得準,就從唐侯下手。”
孔壬沒有歡兜嘴快,小眼睛一眨便想,機會來了為啥不趁勢將後羿扯進去?他說:“放勳不光在葬禮上搗亂,還違抗王命包庇壞人。前些時,散宜族送來的傭士不是被後羿劫跑了嘛,跑到哪裏去啦?查問的人回來說,躲在唐族。還不是他使壞包庇嗎!”
“唔,還有這事?”
“有啊!”歡兜趕緊說,他真些佩服孔壬,不顯山不露水就把後羿也給兜進來!
摯王說:“哦,有這樁事,我下手擼他那個侯,他更沒啥說的。”
“好!”歡兜和孔壬同聲附和。說過,歡兜不再言語,似乎在等摯王怎麼下手。孔壬卻說:“摯王不必這麼心急。後羿跑到唐族,放勳在王垣守靈不曉得此事。若是當即處罰他,會有人替他叫冤。”
“那,就擱些日再下手,看他知道後有無動靜。”歡兜趕緊說。
“行,放一放,石頭窩裏頭走不掉鱉!”摯王讚成歡兜的意思。
孔壬把話又拉過來,說:“那就太便宜他。大王,你安葬父王他搗亂,他不送傭士,還阻擋別的族送。人家送到,他慫恿歹人劫走,這實在可惡。不趁熱下手孰還把大王當事呢?大王你看這麼行不行?讓他回族裏將人犯帶來。”
孔壬沒說完,歡兜打斷他的話說:“你說球得不對,那要是放勳把人犯帶來,還咋處罰?”
“嘿,嘿,他要是帶來人犯,咱還用處罰他嘛,你想,他反對陪葬,後羿這些崽子才壯膽鬧事。如今大王一追查,把他唬住啦,乖乖交人,他不就聲名掃地?往後他說話不和放屁一樣?”
孔壬說到這兒,摯王一指歡兜說:“你是啥頭顱?還是孔壬說得對。他交出人,就是扛著刺走路,沒人再敢挨他。他要不交人,大王我怎麼收拾他都不過分,哈哈!”
摯王一笑,歡兜也跟著發笑,孔壬更是笑得沒了眼睛。
85
那日在父王葬禮上,唐侯昏迷過去好一會兒才醒來。契和棄都勸他回去歇息,他不走,咬牙硬撐。撐到葬禮完畢,回返時又淋得潰濕,到屋裏就發燒躺下。娘照料他幾日,才能下鋪走動。見兒子有點精神,娘勸說:“你不要老是一根筋,頭顱要活泛些。先前是你父王主理天下,你有不周,他會擔待。現在你長兄當大王,你不能像過去那麼直杠。”
唐侯說:“娘的心思我懂,可那麼些活人轉眼就被砸死坑埋掉,我心疼呀!”
慶都也不主張活人陪葬,可擋也沒擋住。這事已經過去,她便息事寧人:“不能說這事對,可也不能說錯啊!先前軒轅老祖就這麼陪葬過,你不必太頂真,太較勁。”
“我也這麼勸自個,可是不治事,一閉上眼睛就血肉迸濺,就有人撕心裂肺地嚷鬧,我這心翻騰個不停。”
慶都還要勸慰兒子,粗絲門簾一動,地官黎走進來。進屋就說:“喲,娘兒倆說得真熱乎。”
慶都不避他,直杠杠告給他:“你看我這兒咋就一根筋?陪葬這事早已過去,他還傷心,弄得病懨懨的,何苦呢!”
說到陪葬,地官黎的臉刷地變了顏色。剛還笑笑的,像藍天上掛著燦燦的日頭,立時光消天暗愁煞煞的。打開頭他就不主張陪葬,他以為既然天神讓大王升空當神,就會安頓小神伺候他。你陪葬傭士,這些人修行不夠,能不能升天很難說。要是升不了天,還不是白白送命嗎?他沒能救下大艮,想起來心裏就揪得疼。他忍住疼說:
“別說唐侯,我這心現在都像被人拿刀剜,疼得狠!那麼多人眨眼就死了,慘哇!”
“我就想不通,咋能這樣糟踐人命!”唐侯氣哼哼地說。
“瞧,一股筋又繃緊啦,你還上勁呢!”慶都說著,將頭轉向地官黎問:“你說我這當娘的,啥時候才能不操兒的心。”
“依我看,唐侯沒錯,人要是沒有善心,那和惡狼還有兩樣嗎?”地官黎說。
這話能助長唐侯的倔氣,慶都趕緊說:“不說這些煩心事啦,地官好不容易來一回,說點高興的。”
地官黎苦笑著說:“我也想高興,你說能高興得了嗎?王姐,你猜我來幹啥?”
慶都說:“不就是看看你這老姐嗎?”
“要是這倒好啦!我是摯王指派來的,是來報憂的。”地官黎說著憋住氣,一扭脖子不再吭聲。慶都催他直說,他才說:“你不是勸唐侯把陪葬的事撂到一邊,不要再記掛嗎?你要放過這事,可人家摯王不放過呀!”
慶都忙問:“他要咋?”
地官黎這才將摯王追討後羿的事傾倒出來。慶都問兒子有這事?唐侯說,我也是剛聽族裏來人說的。慶都禁不住發怔,這可是個麻纏事啊!她勸兒子早點抽手,別纏在裏頭,又對地官黎說:“這好辦,自個做事自個當。他後羿要是個好漢,就把這事頂到底。”
唐侯卻憂心地問:“地官,你說王兄能怎麼處置後羿和那個傭士?”
“恐怕輕不了,傭士會被處死,流放後羿還便宜了他。”
地官黎一說完,唐侯就說:“那這就難辦了。”
“難辦啥?”慶都說,“你交人就是。”
唐侯沒有應答,喃喃低語,像是獨自念叨:“後羿劫人是為救個命,我這要是交人,那不就是殺人害命嗎?”
念叨過,唐侯抬頭看著娘默不作聲。慶都理解兒子,他心善,恨不能庇佑天下眾生。她又心疼兒子,怕惹出禍事,輕聲歎息著勸道:“兒呀,不要拿著雞蛋碰石頭啊!”
這事情地官黎早替唐侯想過多遍,摯王巴不得他不交人。不交人,就是包庇罪犯。包庇罪犯,就應按王法懲罰,那唐侯就有當下的禍害。他要勸唐侯該低頭時就低頭。慶都一說完,他就幫腔勸說:
“你娘說得對,不交人,你要吃虧!”
唐侯聽了娘和地官的話默默不語,在屋子裏轉過幾個來回才說:“咱們合計,那你們說我就這麼見死不救?”
這哪裏是合計?是在質問,問得地官黎無言對答。慶都也覺得理虧,可還是硬著頭皮勸說:
“不是不讓你救,恐怕你救不了別人,還會把自個兒也白搭進去!”
唐侯倔勁上來了,沒接娘的茬,卻問地官黎:“地官,你說論王法王兄能把我處死嗎?”
“當然不能,我看頂大是個流放。可流放你也要吃大苦啊!”
“隻要不死,流放我也行,能救一個算一個。”唐侯果斷地說。
慶都看著兒子越勸越上勁,無奈地說:“說你是一根筋,就是一根筋。”
唐侯對娘說:“打小你就對我說,要行善。我這不是行善嗎?”
說著,他從容地笑笑看著娘。慶都苦笑著對地官黎說:
“兒大不由娘,看看,把我繞住了吧!”
地官黎說不動唐侯,便回到宮中複命。
本來,索要罪犯是件大事,摯王應把放勳招進宮親口談。突然改變主意是他想到地官黎在祭場上救傭士的那事,為這他很不痛快。黎是宮中的地官,又陪他出去巡訪那麼些日子,要是也有二心,孰還能相信呢?摯王怕啥事就有啥事。地官黎進宮竟然陰著張臉,諸官都誇先王的殯天大祭辦得好,唯有他輕輕地搖頭,說殉人太慘,不該這樣。若不是天官說起別的事,摯王真想好好訓斥他一頓。這些事都已過去,但是摯王沒有忘記。他不能忘記,治理天下就要像父王那樣說話一聲響,不能有雜音。就為這,他才派地官黎去向三弟索要罪人。
見地官黎這麼快回來,摯王沒有正眼看他就說:“我就知道,三弟不交人吧!”
“是這樣,大王真是料事如神。”地官黎張嘴答道,他知道摯王喜歡恭維,答話時加上句順耳朵的話。說過,他覺得很別扭,先王在世,他說話都是直來直去,沒費過心思。和他的兒子說事卻還要無話找好詞,弄得很累。
地官黎這樣累著奉迎摯王也沒打動他的心。他笑出一聲,笑聲有點怪味。地官黎抬頭一看,發笑的摯王沒有一絲笑容,這不是冷笑嗎?果然他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話。”
地官黎一怔,這話越發怪味。他愣愣地瞅住摯王,不知說啥為好。就聽摯王又說:
“我不是讓你傳話。他說不交,你就回來說不交;我說不行,你再去說不行。你是堂堂的地官,不是傳話的王侍,我讓你去,就是要你把人給我帶回來!”
摯王的聲音像是寒日的厲風,地官黎一下徹身透涼。他清楚摯王這不光是怪罪唐侯,也是朝他發難。這等於說要是帶不回罪人,就別回宮複命,差點兒說出你別再當這地官。地官黎寒心呀!自打入宮,許多天下大事先王都和他合計,有時看法不投還爭得你高我低,可啥時先王小看過他?沒有。地官黎有點生氣,好你個毛崽,剛剛登位就嫌棄老身。他想得火上火下,真想轉身離去,不再進宮,又一想和個毛崽賭啥氣?就強壓住火氣說:
“我再去催要!”
“去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摯王依然很冷厲。
地官黎氣呼呼再來見唐侯,慶都覺得這事鬧大了。她對兒子說:“我說倔不得吧,你看大王咬住不放,還把地官也給糾纏進來。不交人,你脫不掉身,連地官也要跟著受害。”
這一著真厲害,唐侯壓根沒想到,他真為難。前頭說不交人,是豁出去等待王兄流放他,大不了去個蠻荒地方吃些苦。可王兄竟這樣咄咄逼人,如果地官把人帶不回去,就要擼掉他的官職,這不是有意讓他傷害好人?唐侯心思沉重,呆坐著不說話。見兒子難受,慶都更難受,她卻裝著輕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