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都去。”歡兜說:“按照禮規成年的男人才能去。”
“這也行,男人就男人。”說著,狐功愣一下,頓住。
歡兜問他:“還有啥顧慮?”
“我粗略算了一下,族裏走得動的男人也有四五十人,這一路要吃要喝的。”
“這有啥難的?摯王早讓我安頓好啦,每天都有人接應送食,到了王垣那就更好辦。”
狐功一拍大腿,說:“大王把小民的心全操到啦!”
狐功樂嗬嗬地跑出去,說是要把這個好事告給族人,讓他們也樂和樂和。他一出門,歡兜就掩住嘴發笑:
“哈呀,孔壬這狗日的真行。”
事情的進展真是順利,狐功將歡兜的意思往下一傳,族人沒有不高興的。是呀,成載累日都悶在這巴掌大的地方,就是打獵又能走多遠?這一下讓到王垣去,聽說那裏的人不住洞窟,住的是房屋,一排一排的。去了,可以開開眼,還能看葬禮,真是難得的好事呀!隻是女人們有些嗔怪,咋就光讓男人去呢?男人還是女人吐露出來的,為啥不讓女人去?嗔就嗔,怪就怪,這是大王的禮規,嗔怪也不頂事。因而,女人們撅過嘴沒事了,接著便為男人和兒子高興。
次日一早,天氣清爽,狐族卻火烈烈地熱鬧。男人們出發上路,說說笑笑走在小徑當間。兩側擠滿女人,老的,壯的,有送男人的,有送兒子的。還有些小仔、小妮也在人群中鑽來鑽去,跑前跑後,不知道是為走的人高興,還是為不走的人高興。反正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很少見,看到很少見的場麵,他們咋能不高興呢?
走出狐族,翻過兩座山,日頭升到當頂,人們有些饑餓。歡兜站在山腰看看,一指山腳下的草棚,說:“趕到那兒,有人給我們預置好了吃的。”
人們來了勁,後生們快步下山,飛也似的。果然,趕到棚間,已擺好糗食。糗食就是幹糧,有新摘的桃杏,還有風幹的肉食,各自撿喜歡吃的,把肚子填得滿滿的。稍微歇歇,又興致勃勃朝前走。是啊,狐族人啥時候這麼輕省過?什麼活都不幹,去看風光,還有人管吃食?真好!眾人不住聲地誇說大王。歡兜就說是族頭的事情辦得好,才讓摯王看上狐族。人們便七嘴八舌誇狐功,誇得他臉上光彩彩的,挺著胸膛大步走著。
來到王垣,狐族的人們眼睛睜得不能再大。這裏沒洞沒窟,都是一排排的房屋,土壘的牆上覆著茅草,看上去順溜溜的。房屋間的路平展展的,不像狐族的那路,忽高忽低,坑坑窪窪,還有突兀的石塊。這路平展的閉著眼睛都走得過去,還真有倆後生閉住眼隨著眾人走。大家都說,歇一歇好好轉轉。歡兜把大夥兒領進一個大院子,裏頭有好幾座房屋,這就是眾人的宿處。狐功領人們進到屋裏,地上鋪著幹草,絨絨和和的,都說晚上能睡個好覺。有的幹脆躺在鋪上,放展四肢,那個舒服樣呀,受活得沒法子說。狐功對歡兜說,眾人想在王垣轉悠轉悠,歡兜痛快地說:
“這好辦,待先王一殯天,讓大家轉個盡興,逛夠再回去。今兒個嘛,就先在這兒歇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真有個人轉不回來,那就誤了明日的正當事。”
歡兜說得有理,狐功就招呼族人吃喝歇息。眾人喜喜地說著在王垣看到的稀奇景,有說屋高的,有說路平的,還有說聚落大得少見的。說來說去,又說到狐功,要不是族頭有本事,咱們哪來的這福氣?
夜深了,還有人興奮地合不住眼,狐功就是頭一個。
83
先王的殯天大祭一切都預置停當。
大祭的多數事宜都是天官重、地官黎和巫鹹操辦的,當然也離不開摯王的指撥。這些日,摯王得空就往墓址跑,每回去都會對開挖墓穴、擺放葬物、陪侍傭士指指點點。可以說,建造先王的墓壙沒有一絲一毫的含糊。
前數日,墓壙就已挖成。正中闊大的墓室是王宮,左右兩側各有一個小室擺放器具和食物。墓壙的外圍環繞著一圈土坑,無疑那是陪葬傭士的地方。將傭士安頓在這兒是供先王使喚的,先王有令隻要一喊就有侍者進來,遞送器具,捧送飲食。環繞一周還有一個用處,是要讓他們保護先王,不受野獸和歹徒的擾害。土工告成,天官和地官特意請摯王過目驗收,摯王一一看過,沒有挑剔出什麼毛病,其實該挑剔的他早已挑剔過。看過土工,談起大祭儀式。巫鹹對摯王說一切都按最大的聲勢鋪擺。摯王問他,殯天祭壇如何搭?他說就在墓穴上方搭個一人高的木台,祭祀完畢,將先王的屍體降落下來安葬。摯王聽完,說:
“這還是老辦法,你們就不能出個新招?”
這顯然不是說巫鹹一個人,天官重和地官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回應。見他們沒有應聲,摯王說:“先王這是殯天,不是安葬。殯天,就要像個殯天的樣子。”
天官重插口就問:“大王,你看如何才像殯天?”
地官黎也說:“大王,你說咋幹像殯天,我們就咋幹!”
摯王輕輕哼一聲,說:“你們是在考我吧?”
“哪敢,我們哪敢?”地官沒張嘴,天官趕緊說。
“量你們也不敢。”摯王得意地說:“既然你們沒招數,就按我說的辦吧!”
摯王的意思和巫鹹的辦法沒有兩樣,隻是木台不搭一人高,也不搭兩人高,而是要搭九人高,高到在墓場祭祀的人都要仰頭去望,那樣才有殯天的氣勢。這個高高的木台就叫殯天台。殯天台用木頭搭,還不能看見木頭,四周要用鬆樹枝圍裹。事先用白絹將先王的屍體纏裹好,安放在殯天台的頂端,人們仰頭觀瞻先王,像是朝拜天神。
巫鹹聽了,連聲說:“好,好!這才像個殯天的樣子!”
地官黎也說好,說過卻又有點擔心:“那麼高,怎麼把先王升上去?”
“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摯王說:“殯天台搭好,人就不能再上去。孰還能高過先王?先王的屍體提前放在木棍編成的神鋪上,兩側拴上葛繩,葛繩從殯天台垂吊下來,隻要用手一拉葛繩就可以將先王升上去。”
天官和地官聽得入迷,哈呀,這個瘦小的人頭顱也不見得大,裏頭咋就裝著那麼多點子?他倆暗暗佩服這摯王不凡。正想著,卻聽摯王又說:
“這辦法行吧?還用我說出葛繩的長短嗎?”
摯王的話語裏帶著明顯的輕蔑,地官黎剛剛還佩服他精明不凡,這話語則令他心生不快。天官重卻實誠地說:“大王,我們就是隻會睡覺不會翻身,經你這麼指撥也能翻過來啦!”
摯王笑了,巫鹹跟著發笑,地官黎隻咧了咧嘴。
殯天大禮這日,一入祭場眾人頓生敬畏。一身素裹的先王落臥在鬆枝翠綠的殯天台上。殯天台高入雲端,東方初升的日頭往那雲絮一照,白雲洇染著華彩,光燦燦的。先王的臉也被映得光燦放亮,這樣子哪裏像是死去呢,簡直就是活脫脫地升天。
狐功帶著族人遠遠一望就被震住,熙熙攘攘的人們立即靜沒聲息,都呆望著那高巍的祭台,高超的先王。族人注目先王時,他們也進入眾人的目光。眾人低語的嘴閉合了,眼睛奇怪地看著他們,這些人咋都穿著無領的麻衣呢?這無領衣往常隻有罪大被殺頭的人才穿呀!不光眾人覺得奇怪,一大早歡兜送來麻衣,大家都說怪怪的,沒人願意穿。後到的孔壬連忙笑著說:
“快穿,快穿,這是禮祭服呀!不穿咋進得去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