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當然高興,卻按住高興平靜地說:“巡視是父王的事,孩兒不敢貿然出行。”
父王說:“你跟著地官長點見識,我老了,遲早是你的事。”
摯急忙接口:“父王不老,身子骨硬朗得很,啥時也不會老!”
“哈哈哈,”大王樂嗬了,笑著說:“不老,不老!你就跟著地官替父王代勞吧!”
42
往常巡視天下是最大的事情。王宮中除了留下天官重料理些急事,其餘宮官都隨著大王前往。大王出去,少不了衛隊。因而,絡絡溜溜的巡隊要排很長。宮官多,需要的用品便多,預置巡視就要好些日子。
今載這巡視大王不去,由地官黎代勞,宮官去的少,還少了衛隊,帶的用品不多,不幾日就準備齊整。到了巫鹹卜定的吉日,日頭還沒露臉,隨從就在霞光中整裝待發。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領頭的地官黎,他去了哪裏?
地官黎去哪裏隻有摯清楚。那日歡兜稱他孺王,他沒往心裏去,後來越琢磨越有意思。如果這孺王被父親承認,那他將來當大王就等於十拿九穩。這真是個好名分!見到父王他便想說,可是,卻不敢貿然出唇。放下這話不說吧,又心煩意亂。特別是這次出巡天下,要是有個孺王的名分,那他走一路,叫一路,不就等於向四海百姓眾生宣布,他就是將要繼位的大王嗎?他忍不住將這意思說給地官黎,要他去見父王。老實說,地官黎進宮去見父王,他那心揪得真緊,真怕掏麻雀掏出蛇來。等待地官黎的那會兒,他坐立不安。等待就是炙烤,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的狼,吱吱作響,肉體流油。此刻他就是那頭狼,比狼還難受!難受也無法躲過,他咬緊牙關熬著。
大王見到急火火跑進宮的地官黎,張嘴就問:
“何時動身?”
地官黎微微欠身答:“這就出發,大王還有何吩咐?”
一應事宜日前大王都已給地官黎交代過。一是天日暖和,看看各族下種的情形;二是每載禁獵後,有不少族缺少吃食,要提前安頓,不要餓著眾人。地官黎發問,大王想想再沒有別的事情,就說:
“該說的都說過了,別的事你看著辦,哈哈哈!”
地官黎恭敬地說:“大王囑咐的那些事,我都已記住。你沒有別的事,我想說個事。”
大王點點頭讓他說,他才謹慎地說:“這回長子摯出去巡視,該有個名分吧?”
“不就是隨你長點見識嘛,要啥名分?”大王轉一下眼珠發問。
地官黎也轉一下眼珠,更清楚了大王轉那眼珠的意思,隻是讓摯隨行,而不是巡視。不過,他還是將要說的話吐露出來:“摯是初次巡視,沒個名分不大妥吧!”
大王瞅瞅地官黎又說:“你看你,總是要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你說吧,給個啥名分?”
說完,眯著眼瞅著他。地官黎見大王沒有反對,便接著說下去:“稱孺王可以嗎?”“孺王?”大王還真沒想過這事。孺王賴好也算個王,別的兒子都沒沾王的邊,這不等於說摯就是繼位人嗎?他睜大的眼珠不再轉動,怔了一霎,突然哈哈大笑著問:
“這不是你的意思吧?”
地官黎隻笑不語,大王又說:“你還和我繞彎子?這是摯說的吧?”
地官黎還是笑著不語。大王明白摯是要搶占個王。搶到手他就占了先,就會壓住小弟們,棄、契、放勳就會死了當王的心。平心而論,讓摯繼位最省心。偶爾他也活泛一下,想想放勳。不過,放勳最小,要讓他拔頭,就把三個兄長都得罪了。思索再三,還是讓摯當王順遂。孰料,他還沒頒令,這小子倒搶著要名分,這讓他有些窩火。擱在先前他準把這小子攆到荒山禿嶺受幾日苦,治治他這小聰明。可今兒畢竟不是先前,他不再血氣方剛。打個怔,火氣就散了。因而,地官黎聽到的是大王和氣的話語:
“這麼做,可就委屈了你。他當孺王,你不成了隨從?哈哈哈!”
地官黎趕緊接口說:“大王說的什麼話,我還有什麼委屈的?為王族做事是下官的本分。”
見他說得這麼懇切,大王很感動。這地官黎就是忠厚穩當,辦事沒有讓人不放心的。既然他不生嫌心,給這小子個名分又怕啥?他還敢翻天?翻不了,要是敢搗亂,伸個指頭就能把他當螞蟻抿死。怕啥?不怕!哈哈哈,大王一笑,說:
“那就叫他小子個孺王。不過,還是你去巡視,他跟著你長點見識。”
地官黎說不妥吧?大王說,就這麼著。地官黎還想說什麼,大王沒讓他回話,告訴他時辰到了,快出發吧!說著,張嘴打個哈欠,還流出了眼淚,地官黎趕緊退出來。
真不容易呀,摯總算熬到地官黎出來啦,喜喜的,好呀!聽到父王同意叫他孺王,摯心裏樂開花,要不是身邊站著巡隊他不蹦跳才怪!
摯就這麼高高興興地出去巡視。
43
巡隊走出王垣,躍出東山的日頭剛高過樹梢。幾隻燕子張著翅膀上剪下裁,飛舞在柳樹梢頭細巧的綠葉間。鬆軟的土地被拱出來的嫩芽塗上黃色,天地間一片生趣。走在這生趣裏的巡隊精神抖擻。
精神頭最大的是摯。巡隊行走得很快,摯搖晃著羅圈腿趕得吃力。往日要是這麼趕路,他早厭煩了,今日卻搖晃得喜滋滋的。
轉過一道山嶺,前麵露出幾個山窟。窟前的小徑上擠著不少人吵吵嚷嚷。走到跟前,吵嚷的人一看是王宮的巡隊過來,不再嚷叫,呼啦圍住他們。就聽一個長頭發的漢子說:
“王爺為我做主,他偷走了我的兒子。”
他一張嘴,另位奓著胡須的漢子就說:“王爺,他謅謊,兒子就是我的。”
兩個人當著巡隊爭爭吵吵,圍觀的人把山徑都堵死了,看來若不斷出個是非,還真難前行。地官黎從人群中擠前去,看看那小仔也就兩三歲,全身泥汙,瘦得皮包骨頭。他問根因,一個說兒子丟啦,是對方偷的。對方則說小子就是他的,不信,問小仔。問小仔,他隻認奓胡須的漢子是他大。地官黎忽閃一下眼睛,他明白了裏頭的貓膩。可是,就這麼決斷沒有憑據呀!他看看巡隊,想說落地歇息,待他查問清楚了斷這事再走。話沒出唇,孺王已擠進人窩。
他衝著長頭發漢子說:“你誑人。”
那漢子哭腔道:“王爺,我冤枉。”
他衝著奓胡須漢子說:“那麼,你誑人。”
這漢子也哭腔道:“冤枉,王爺,我冤枉!”
“哼哼,你們都不誑人,那麼是孺王我誑人?”孺王從鼻子裏笑出兩聲,說:“今兒我倒要看看是孰誑人。”
說完,彎腰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出個圓圈。往兩邊挪挪,各畫一條直線。然後令倆人站到線外,把孩子抱進圈中,讓每人伸手抓住孩子的一隻手。孺王說:
“你們都把這小仔抓緊,我喊拽,你倆就使勁,孰把他拽過線,孰就帶走。”
圍觀的人都低聲嘟囔,哪有這麼斷事的?這不把小仔活裂啦!巡視的人也覺得這是鬧險,地官黎就要上前攔擋。他剛移步,歡兜已擠到孺王跟前。歡兜也跟著前來巡視,不用說這是孺王的主意,說是給他背些東西。歡兜見孺王這麼斷事,真怕弄出人命敗壞他的名聲,趕緊湊近耳朵勸他住手。
孺王一扭頭,對他說:“你們別管,看孺王我怎麼懲治歹人!”
有人就喊:“使不得,使不得,別把小仔活裂了!”
地官黎趕緊擠過去,笑笑說:“孺王,這點小事不用煩勞你,我處治吧!”
孺王還是不聽:“你們都別管,孺王我來做主!”
地官黎隻得退後來,就聽他大聲喊:“預備——”拽字還沒出口,小仔哇地大哭,嚇得渾身發抖。隨著小仔的哭聲,長頭發漢子撲通跪倒在地懇求:
“王爺,這兒子我不要啦,你給他留個活命。我不要啦!”
孺王瞅著他問:“你不要啦?”
那漢子連聲說:“不要啦,你饒了這小仔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