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放齊見他不語,以為他自知理虧,不好回話,攤開雙手,露出一絲苦笑,說:“這下可好,唐爺又活了,咱還得聽他的指撥。”

放齊的話觸動了唐侯,他不由得搖搖頭。他不會那麼做,即使放齊當時給他出這主意,他也硬不下心,是啊,見死不救那咋行?他想開導大哥幾句,話沒出唇,且承來到麵前,唐爺要他們過去。

唐爺有啥事呢?唐侯和放齊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從對方身上看出個眉眼來,可是孰也弄不清那葫蘆裏的底細。他們默不作聲地走進唐爺窟中,唐爺一開口他們就更摸不到東西南北了:

“你們看,天神咬住唐族不放,降災了吧?咱還得安神消災呀!”

安神消災?這話唐侯和放齊聽著突然,唐爺卻早在心裏翻騰過好多回。他活過來,一醒事就大為後悔。後悔不該聽唐侯的話給羲仲施什麼象刑,要是真把他的腳剁掉,他還敢強嘴?自個還能差點被氣死?想到這裏他就憋悶得難受。幸虧天神有眼,明察好壞,把他重又放回人世。這麼想著,天雨下得更大,西窟倒塌了,他就斷定天神怒氣未消,不取羲仲的人頭祭祀天神,唐族往後很難平安。

這幾日,天雨大一陣,小一陣,他的火氣盛起來,又被他強壓下去。他再三安慰自個息事寧人,料理族事。可是,一想到料理族事,羲仲就橫在他的前頭,簡直是安定族心的絆腳石。要是不搬掉他,天神難消怒氣,就會再降災禍害,族人怎麼還會有安生日子?他想得心神不寧,便將唐侯叫來合計。

去叫唐侯,他又冒出一股火氣。往日這族事還不是他說咋就咋,一句話撂下去,碰到樹,樹搖,不搖就得倒掉;碰到石頭,石頭滾,不滾就得碰碎。而現在,哼哼,多了這麼個礙手礙腳的唐侯。

不過,唐侯和放齊站在唐爺麵前,他一點煩躁也沒有,隻平靜地告訴他們要趕緊安神。平靜得讓唐侯看到唐爺豁達的什麼都不計較。唐侯不知道唐爺要用啥法子安神,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好在他沒張嘴,放齊先發問:

“唐爺,那怎麼安神?”

唐爺不緊不慢地說:“你們看,羲仲真把天神氣惱了,謝罪不頂事,施刑也不頂事,還是給咱降下了災禍。咱不敢再虛晃,要實打實祭祀才能打動天神。”

放齊連忙問:“怎麼個實法?”

“用犧牲祭祀!還得緊辦。”唐爺仍很平靜,聲音卻很硬實。

用犧牲祭祀就是割下人頭祭神。這當然不能割別人的頭,隻有割擾族作亂者的頭,也就是說羲仲必死無疑。這樣一來觀天的事豈不完全泡了湯?唐侯心裏發顫,瞥一眼放齊,隻見他眼中射出少見的冷意,似乎在問:怎麼,後悔了吧?他顧不得和放齊見高低,焦慮地問唐爺:

“為啥這麼著急?”

唐爺不慌不忙地說:“不是我急,是天神著急。你看,樹拔倒了,窟衝塌了,族人擠在你那窟裏,成何樣子?再不真心祭神,恐怕還要遭大災!”

唐侯想攔擋,又沒有法子,隻好說:“唐爺,天雨已經停住,天神降些災禍氣就消了,哪裏還會咬住不放呢?我看,當下咱先挖窟,安頓大家的住處。”

唐爺搖搖手說:“不那麼簡單,你歲數輕,經見少。天神那脾氣強著呢,咬住哪個族,不咬服氣,絕不會鬆口。”側轉臉又對放齊說:“這你應該明白吧,你吃的粟米比唐侯要多嘛!”

這語氣明顯有些輕慢唐侯,放齊不免衝動,心底的話猛然躍出:

“聽口氣,唐爺是要割羲仲的頭當犧牲?”

放齊一衝動唐爺更為從容,他說:“是這樣。天神是他得罪的,當犧牲的隻能是他。”

唐侯越發著急,越急越沒主意,不知該說什麼,憋得臉直泛紅。看看放齊,希望他能有個法子,可他暴著額前的青筋張不開嘴。唐侯隻好說:

“唐爺一向和善,真忍心這麼治死羲仲?”

“咋能呢?”唐爺長長歎口氣,挺心疼地說,“我也不好受。羲仲是和我擰著勁,可他有主見,我喜歡這樣的後生,真不忍心啊!”

放齊追上唐爺的話頭說:“那麼,唐爺不能再使個別的法子?”

“我和唐侯一樣也想放過他,可天神咬住不放,真不敢再虛晃啊!”說到這兒唐爺稍一停頓,接著說:“還是給他留條生路。這回咱不直接割頭,先祖有天獵的規矩,咱就這麼祭祀吧!”

見唐侯和放齊不懂,唐爺解釋說,這天獵和割頭不同。割頭是祭神時現場割下人頭,擺上就祭;天獵也叫獵頭,是祭祀的當日,讓罪人去望日峰上行走,射手們躲在不遠處放箭,若是射中就用人頭祭祀。若是射不中,那就是天神寬恕了羲仲。

能看出,唐爺這麼做已給足唐侯麵子。可哪有獵頭射不中的?射手不是一位,眾人亂箭齊發,碰也會碰上一支。這羲仲還是難免一死。明知唐爺要治死他,唐侯、放齊還真沒有法子應對。放齊憂心地問:“唐爺劃算哪日祭祀?”

“越快越好,就明日吧!”唐爺見唐侯沒有說啥,當即定點。

“祭天神總得天神能看見吧,現在雲霾罩天,你獵下人頭去祭,天神看不清楚,別又枉費掉咱的敬意。”唐侯忽閃著頭顱再攔一步。

唐爺沒想到唐侯一再攔擋,暗暗不快,便想否了他。話未出唇,又想,他又不是不準,遲兩日就遲兩日,心急吃不下火烤肉,何必和他擰勁呢!因而,咽口唾沫順從地說:

“那就依唐侯的主意,天放晴再祭!”

從唐爺窟洞出來,放齊懊喪地說:“咱就這麼窩囊?由著族頭擺布?”

唐侯跺跺腳說:“你說咋著不窩囊,總不能和他翻臉吵架吧!”

放齊扭著脖子說:“是你管他,還是他管你?”

“大哥,別認死理。唐爺還算開通,他要是暗裏將羲仲治死,你還不是幹瞪眼?”唐侯說完,見放齊還憋著氣,又說:“趁天沒晴,咱再想想法子嘛!”

27

唐侯和放齊沒有回窟,走出族堡,向山野邁去。雲還很低,卻不那麼暗烏,擁擁擠擠很是密實。上攀幾個山頭,人就鑽進雲中,迷迷蒙蒙,什麼也看不清楚。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天還難晴。這讓他倆稍稍鬆心,因為遲晴一日,他們就多一日挽救羲仲的空隙。

這場狂暴的天雨禍害真大,衝壞不少地塊。溝邊的地破了相,有的衝開個口子,有的毀為一條小溝,這也無大礙,修修補補就能種。坡裏的地全遭了大難,有的塌陷下去幾人深,根本填補不起來。最可惜的是那些剛出土的粟禾,嫩嫩的,卻被衝倒不少,有的連蹤影也不見了。僥幸留在溝沿的,彎垂著身子,像是在呼喊救命。

哪裏還有心事救它們呢!此時,唐侯和放齊談的是天晴後立即和族人一塊壘邊補地。然而,一說到天晴,倆人都閉住嘴。他們巴不得天晴,卻又害怕天晴。天放晴就不會再受暴雨的禍害,可是羲仲的死日也就到了。難道就這麼讓羲仲去送命?他們不甘心,又沒好主意,行走在泥濘的山徑上,心事同腳步一般沉重。

彎過一道山梁,坡地上全是樹木。突然,撲嚓嚓一陣風起,兩隻錦雞從草叢中騰起,直向高高的樹梢飛去,是他倆驚動了它倆。放齊看著飛遠的錦雞說:

“多可惜,要是帶上弓箭,今兒又有了好吃食。”

唐侯煩躁地問:“你還有心思打獵?”

“捎帶嘛!你說這不是到嘴的肉讓溜啦?”放齊說。

“打獵”兩字一出口,唐侯便打個激靈,立即想到獵熊。獵熊要是一下打不中要害,那廝就會撲來,危險極了。好在熊逮到人不像狼和豹子那樣張口就咬,而是要摟緊人歇息,待緩過勁來再美美享用。摸準熊的習慣,人們就穿好木頭套衣再去打獵。萬一打不中,被熊逮住也不反抗,乖乖和熊睡覺。待熊睡實,脫掉木衣就能逃脫。當然,脫掉木衣的人不是敗走,會掏出石刀直刺熊心,將它獵到手。

放齊說過,沒聽見唐侯應聲。回身看時,見他雙眼閃光,喜滋滋的。正要發問有啥好法子,就聽唐侯獨自念叨:

“有啦,哈哈,有啦!”

“有什麼啦?”放齊不解地問。

“羲仲有救啦!”唐侯一拍大腿回答。

“怎麼個救法?”放齊急切地問。

唐侯一說獵熊,放齊明白了:“你是想讓羲仲穿著木衣防箭?”

“是這樣。”唐侯欣喜地答。

“可這唐族的木衣哪裏敢用!”

唐侯往河邊的大石頭上一坐,對放齊說:“你快去叫木檉,讓他回陶族去取。”

“好辦法,好辦法!”放齊笑著一溜煙跑去,很快消失在迷霧中。

放齊找到木檉時他正和羲仲拉呱得熱火。木檉是後頭那撥來唐族的,他是個種地的能手。他哪是種地?完全是伺候土地。他要把邊邊角角都整好,不讓雜草長進來;要把土地杈得綿綿絨絨,才把種子撂進去。別人把種子撂進土裏再不管不問,他不,他還要過問,禾苗邊上長出草,他要拔掉。還要給禾苗鬆鬆土,說那樣長得才壯。最讓眾人奇怪的是,別人的地裏撂多少籽,長多少苗,還嫌苗少,他卻要將綠油油的小苗拔掉不少。見他拔苗,人們都說他不憨不呆,咋幹蠢事?他不管別人怎麼說,就那麼蠢幹。可就是這個蠢幹的人讓眾人瞪圓眼睛看著他,他收回去的粟穀比孰的都多。人們向他討教,他嘻嘻一笑,摘顆枝頭的山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