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邊走邊唱和擊節叫好(1 / 2)

——李娟和她的阿勒泰

有一天,央視采訪閻連科老師,采訪者是最近知名度很高的小撒。閻連科老師是個謙虛的智者,他說自己隻是一個愛抱怨的人,就像一個怨婦。作品也是,所以讀者往往讀到一大堆抱怨。他的身旁,擺放著幾本書,小撒拿起一本,卻是別人的,作者叫做李娟。閻老師似乎忘記了節目的宗旨,自顧自為這個叫李娟的人叫好。她的書,就是《我的阿勒泰》。

我並不是一個追星的人。涪陵這樣的地方,如果不是亞洲金融危機,我們在磁帶和唱片上見到的明星斷然不會來此浪費表情。更何況,才華如陳百強、哥哥和黃家駒者寥寥無幾。有一個齊秦,也是廉頗老矣。最難得的兒子也不追星,他的完美世界,必須有電子產品和遊戲。唯一一次類似追星的,就是向曹思源老師要了一個簽名。上書“鍥而不舍,與曾偉先生共勉”。涪陵這樣的小城市,難得有大家光臨。我那時還在電視台,采訪名家有地利之便。先生站在宏聲度假村的大會議廳就產權改革縱橫恣肆,台下的領導時而插話提問,時而開心大笑,其情其景,現在的諸多名家,頓為煙雲。這樣的智者,追一次也無傷大雅。

閻連科老師的采訪節目很快就完了,但《我的阿勒泰》卻楔入腦子裏怎麼也拔不出來。什麼書如此牛氣,讓大家都念念不忘。第二天,就在當當網購了一本。等了幾天,拿到手,一口氣讀完。果然是別具一格、清新撲麵。就像金庸或者梁羽生武俠小說裏麵的天山派高手,多年不見,以致江湖傳聞此人已歿。不承想,在某個大家都不注意的節點上,三招兩式就威震武林,引得群雄矚目、波瀾壯闊。

這樣的文字讓我倍感慚愧。一個沒有受過高等教育,從小讀書都是顛來倒去的人。一個從小就學習裁縫手藝,甚至即將成為皮鞋匠的人。一個居無定所,遠在阿勒泰的荒野裏放牧羊群和鴨子的人。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絕不可能與妙音天女結緣的人,用她敏感而細膩的文字,給我們打開了一扇窺探遙遠的窗。透過這扇窗,我們得以了解萬裏之遙的地方,河流依然清洌,森林依舊茂密,天空如此湛藍,孩子們的笑聲無拘無束,用一根繩子將門一係就可以遠行。我們原以為,這些早已成為過去式。我們這個貌似繁華的城市裏,有幾家的防盜門在夜裏不會反鎖?

雪芹先生說,男兒是泥做的,女兒是水做的。年輕時讀《紅樓夢》,看到的多是兒女情愁、悲歡離合。後來就讀出了世相百態、廟堂紛爭。個人以為,王躍文的《國畫》實際上是一部頗有雄心的作品。怎麼看都像是仿寫《紅樓夢》,比如朱懷鏡,諸生共懷之境遇。梅玉琴,從來就沒有的紅顏知己。現在的人,包括寫作者都很講求效率,比如網絡寫手一夜碼字一兩萬,令人由衷膜拜。但土坯壘得再高也不能成為大明宮,再說,太平公主也不可能住在土坯房裏接見王維的造訪。李娟的文字,到底是什麼呢?阿勒泰的一灣清泉,午後爽朗的風,我以為這些都不能囊括。它倒像一麵鏡子,卡西掛在門口那種,照出了我們的無病呻吟、故作姿態。在一塊饢和一碗奶茶就可以讓大漠柔情似水的阿勒泰,我們的生活是多麼的貪婪和冒進。

李娟和馬雁是完全不類同的兩種人。李娟是那種看著嬌嬌弱弱,但文字挺立自尊,她的厚度和深度有待時間一頁頁去掀開。而馬雁屬於大眾熟知的才女型,比如考上北大中文係,成為校園名人。這樣類比完全是因為她們基本上就是同齡人,又因為文字讓別人熟知。馬雁從小生活在成都,雖然也是日積月累,但這樣的經曆人所共知。她下筆就有些劍走偏鋒,在一己悲歡中流淌才情。李娟的經曆擔得上“慘淡”二字,但外婆和媽媽的樂觀自信讓她可以見招拆招。哪怕一家三口在滂沱大雨裏搬運貨物,那頂不結實的塑料帳篷早已被風吹得很遠很遠。

媽媽是李娟全部的支撐。爸爸李輝參加克拉瑪依勘探采掘帶著一家人來到新疆,日子也是苦中帶甜。作為爸爸寵愛的孩子,李娟那一段日子過得愜意且平靜。如果就是這樣,世上就多了一個和睦融洽的家庭,少了一個把文字打磨成珠玉的寫家,我們也無從了解那些邊地風貌和醇厚情懷。這樣說或許對李娟很不公平,但蒼黃之間,哪有那許多假設,變故說來就來。好在媽媽是個堅韌而樂觀的人,即使一個人帶著外婆和李娟浪跡天涯,似乎世間沒有什麼可以難倒她。她們在阿勒泰的生活,在我們這些遙遠的旁觀者看來,其實就是流浪。夏季隨牧業到夏牧場,帳篷一搭,就是一個家;冬季又遷到冬牧場,請人掏個地窩子,用紅磚砌了階梯,就是豪宅。她的媽媽也著實了得,憑著一身膽氣,在極邊之地做裁縫、搞買賣、采木耳,有聲有色、有滋有味。還成為文化的傳播者和闡釋者,比如她把黑木耳稱為喀拉(黑)蘑菇,成為哈族老鄉的固定名詞,雖然在李娟看來傻得可笑,但無不真摯和睿智。照片上的媽媽滿臉黃塵、其貌不揚,她看著李娟開心地笑。她的小樹苗,就要長成參天的胡楊了,這樣的笑有理有據、坦坦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