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倚天照海花無數(2 / 2)

我想說的是張岱。因為他和梁濟的經曆更加相仿。明亡清興,自有一隻看不見的手來主導。張岱從世家子到亡國奴,從鍾鳴鼎食到家道中落,要說不是切膚之痛,那必定是胡言亂語。他在《夢尋》中說得明明白白,“故宮離黍,荊棘銅駝,感慨悲傷,幾效桑苧翁之遊笤溪,夜必慟哭而返”。如果他也效仿前人,以死殉國,世間哪裏還有《陶庵夢憶》和《夜航船》。今天的小學生,還在學習《湖心亭看雪》,可見張宗子喘喘苟存於世未必不是道法自然。梁濟之死,為學有益,於世無補。

國人忌諱談論死亡,尤其中原文化,未見得有誰可以平靜地談論死亡。所涉及的文化,大都晦澀陰沉。

我個人有一個結,也是關於幾個人的死亡。其實,人都固有一死,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隻是這幾個人的死法很是讓人扼腕,說是驚天地、泣鬼神也並無虛誇。比如翼王石達開,臨死受淩遲之刑,一百餘刀,默然無聲。我每次讀到這一段都會掩卷嗚咽,就像蘇格拉底的臨別贈言。誰的路好,隻有神知道。當初在安順場,未必他就插翅難飛。周寧說,少年時知道如何生,中年時知道如何死。翼王死得慘烈,所以即使再過千年,這個名字,還是會在後世的心中蔓延和繁盛。還有一個——孫承宗,努爾哈赤都由衷佩服的老將軍。清軍實際上並不準備殺他,活著的孫承宗對於教化明朝軍民自然是事半功倍。高陽一戰,他的全家四十餘口壯烈殉國。他三次自盡,都被清兵從梁上救下。最後,他還是自己喝令清兵以白綾勒死自己,時年七十有六。

還有兩個人,威廉·華萊士和譚嗣同。梅爾·吉普森扮演的華萊士在臨刑前高喊自由的時候,我認為好萊塢真的是座魔法工廠,做什麼像什麼。譚嗣同的死有些像梁濟,以死警天下。他們的死,都是為了什麼呢?名還是利?似乎都不是。所以我始終認為紀昀有些滑頭。他的學問文章,自然是天下盡知。他的思想,隻能蜿蜒曲折的散發。比如《閱微草堂筆記》,說的是因果和生死,其實盡是世態的寫照。他的前輩孫嘉淦,就敢於給雍正上疏親骨肉、停捐納、罷西兵,敢於給乾隆上《三習一弊疏》。生死置之度外,名士風流,莫過於此。儒家講求精進,所以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又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更甚,直接主張“舍生而取義”。所以我以為,世間是客觀存在“道”的。因道而生,為道而死。生亦何喜,死亦何憂。

最近H7N9禽流感很厲害。南京有些養鴨的專業戶扛不住了,就開始處置鴨苗,六分錢一隻,賣給養蛇的專業戶。剛剛破殼而出,就要麵對死亡。對於鴨苗來說,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呢?當然,這些蛋白質轉化給蛇,也不是毫無意義。我們小區門口以前有個水果店,老板養了一隻黃貓,很牛氣的肥貓。突然老板就不做了,黃貓就成了流浪貓。但它似乎有自己的辦法,早在大半年前,就開始自己到小區的各個角落尋找食物和愛情。它應該很有辦法,跟著主人的時候,還有些瘦。自謀出路,很快就吃得胖乎乎的。我昨天又看見它了,在一輛車的底盤下麵。喚它,也會喵喵地叫,但就是不出來。當然,或許在貓的世界,它的地位還很崇高,哪裏是隨喊隨到的。生命對於它又是什麼呢?以它的從容不迫和足智多謀,應該是精彩紛呈和好戲連台。一隻貓尚且如此,你我又擔心什麼呢?不如笑對今生,睥睨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