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風塵仆仆,前往楊氏兄妹的家。他們的家在傍山鎮。顧名思義,此鎮傍山而建,以山而名,群山環繞,綠樹隱隱,與詩瑤的家鄉倚水鎮相去不遠。
剛走進鎮裏,詩瑤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對楊鬆說:“我好像來過這裏。”楊鬆說:“或許是你小的時候父母帶你來過也未可知。”說完,猛然感覺不該提到詩瑤的父母和童年,又勾起她的傷心事,忙說:“對不起。”詩瑤說:“沒事。”
穿過一條街,詩瑤忽然感覺心像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下,她想起來了,當年,她從家裏逃出來,淋了一夜雨,第二天來到的,就是這個小鎮。在這個小鎮上,她搶過人家的饅頭、被賣到過妓院、又因病重被棄置荒野,直到遇到師傅。
遠遠地,她就看到了那戶人家,朱漆大門並不因年年歲歲風雨的衝刷有絲毫褪色,在這戶人家裏,有一個年紀跟她差不多大小的男孩給了她一盤點心,她還來不及吃,就被一個小叫花給搶走了。
不堪回首的往事,又重重疊疊地回到腦海,讓詩瑤痛苦萬分。看到詩瑤臉色蒼白,楊鬆體貼地問:“怎麼了?是不是累了?馬上就到了。”一行人就在那扇朱漆大門前停下。
詩瑤驚愕地睜大眼睛,心想:“不會這麼巧吧,難道這就是楊鬆他們的家?”詩瑤這樣想時,就見楊竹和楊梅口裏歡叫著“爹、娘”,已奔進了院子裏,範清也跟在他們身後走了進去。
詩瑤問楊鬆:“這是你家?”楊鬆答:“沒錯,是我家,我確定。有什麼問題嗎?”詩瑤遲遲疑疑地問:“在你的童年,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記憶?”
楊鬆說:“你為什麼這樣問?”然後略一思忖,說,“特別的記憶還真有一件。在我六歲那年,我正和我的奶媽在院子裏玩,一個小女孩闖了進來,她雖然蓬頭垢麵、衣衫不整,但長得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像兩泓清澈的湖水。她好像已餓了很久,我就命奶媽將我最愛吃的點心拿給她。我這樣說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但你的眼睛確實很像她。”
詩瑤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被楊梅不由分說拉進了院子:“有什麼話不能進屋說,非要站在外麵說。”
楊樵夫婦見到離家日久的兒女,免不了一番噓寒問暖,與範清也是故交,熟不拘禮,又見多了一位娉娉婷婷、美麗脫俗的女子。楊鬆介紹說:“這是我們新結識的朋友,叫詩瑤。”
楊梅說:“詩瑤姐姐是我們幾個的救命恩人。”然後就把自己如何貪玩不慎落入山崖,楊鬆、楊竹、範清如何奮不顧身地相救,四個人如何命懸一線,詩瑤如何將他們救上山崖講了一遍。楊樵夫婦聽出一身冷汗——他們差點就失去這幾個孩子。
楊樵走上前向詩瑤深施一禮:“這幾個孩子感情深厚,危急關頭全把我們二老拋在腦後。多虧姑娘搭救。大恩不言謝。”詩瑤趕緊還禮,說:“伯父不必客氣。”此時,詩瑤才得以仔細看清楊樵的相貌,隻見楊樵的眉心,赫然有一顆黑痣!詩瑤的身體向遭到電擊般晃了兩晃,向後倒去,楊鬆趕緊衝上去將詩瑤扶住,抱進客房放在床上。楊樵忙命人去請醫生。
很快,醫生就到了,替詩瑤診斷後說:“此係長期精神緊張,又受到強烈刺激導致的昏厥。好好休息調養一陣就沒事了。”然後給詩瑤開了一副鎮靜安神的藥。楊樵送醫生離開,又安排人去為詩瑤買藥煎藥,然後對眾人說:“我們都出去吧,讓她一個人好好地休息一下。”
楊鬆回到自己的房間,想,詩瑤美麗善良,卻有如此坎坷的遭遇:父母被殺、弟弟下落不明,十六年蟄居山洞,重訪故居滿目荒涼蕭條,離京後遇人追殺,內心的苦楚自不待言,來到自己家裏,又會讓她受到什麼強烈的刺激呢?苦思冥想,卻想不出個頭緒。
孰料,楊鬆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正讓詩瑤不能釋懷的是,十六年後,她又來到傍山鎮,經過她十六年前曾經走過的那條街道,憶起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曾經忍受過的屈辱:風吹雨淋、饑腸轆轆、被壞人賣到妓院又被認為病入膏肓而被丟棄,那時,她同一隻沒人疼沒人愛的小貓小狗無異。這種回憶,撕碎了她的自信與幸福感,讓她感覺恍恍惚惚,如同隔世。
詩瑤服藥後,在藥力的作用下睡了一覺,醒來後,她靜靜躺在床上,開始思索新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楊鬆,竟是十六年前給她點心的那個小男孩,十六年後她重新走進這戶人家,已是座上賓,難道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楊鬆的父親,他眉心的那顆黑痣,與自己當年的記憶多麼吻合,他會不會就是殺自己父母的凶手?如果真的是他,楊鬆兄妹對自己情深意重,自己又該如何處置他?父母之死,究竟是罪有應得、還是遭人陷害?這一連串的問題攪得她心煩意亂。
用晚飯的時候,楊鬆與範清不時向詩瑤投去關切的目光。楊鬆看詩瑤身體虛弱,就決定暫時不提她父母的事。飯後,詩瑤說:“楊伯父,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楊樵說:“好,那就去我的書房吧。”楊鬆等人都頗覺詫異:詩瑤與楊樵是初次見麵,又有什麼話需要避開眾人呢?
兩個人來到書房坐定,楊樵說:“姑娘有什麼話請說吧。”詩瑤說:“聽說伯父早年在京城做過官?”楊樵說:“是,那都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詩瑤說:“恕我冒昧,那又是什麼原因令您辭官回鄉了呢?”
楊樵聽這姑娘的問話咄咄逼人,心裏生出幾分不悅,但他仍是和顏悅色地說:“我這個人性格耿直,不適應官場上的你爭我鬥。”詩瑤說:“離此鎮不遠有一個倚水鎮,一彎碧水穿鎮而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