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寂靜一片,空氣冰涼,格外清冷。瓦兒執著地趴在塌邊,虛弱無力,卻不願挪動半句,兩眼癡癡凝視著不醒人事的塌上之人。他的睡態看起來很安詳,手指輕輕撫上那毫無血色的麵容,微微顫抖,指尖比他的麵頰還要冰涼。所有人都勸她休息一會,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有多恐懼,恐懼得不敢閉眼,恐懼得隻怕睜開眼時再看不到他的麵容……
“冀哥哥……你放心,我會守護你,不讓你孤單。” 瓦兒淡淡垂眸,濃濃悲憫浮掠而過,與眸底冷靜的光澤交替,化作一片幽深。
紅燭淡照,青石地麵泛著幽光,人影孤寂映在地上縮成一團模糊的影子。
雕花木格窗戶被風吹得呼呼作響,今夜寒意又冷,勁風夾雜著雨絲敲打在窗欞上。不知過了多久,銀冀僵硬的手指微動,立刻驚醒了陷入深思的人。瓦兒欣喜地兩眼發熱,趕緊笑道:“你醒啦!你不知道這一次你睡了好久……”
“瓦兒……”他聲音沙啞無比,幽黑的眸底如同浮華落後的深夜,如同風雨曆盡的秋湖,沉澱著太多的東西,都在她的笑容中化為平靜。
“冀哥哥是不是餓了?噢……你睡了那麼久,定是餓壞了……”差一點,她幾乎以為他再也醒不過來了,剛想起身,眼前突然一黑,眩暈襲來,她腳步虛軟地身軀晃動。
“瓦兒……”銀冀急切伸手,動作頓在半空,渾身痙攣起來,“咳咳……咳咳咳……”
“冀哥哥……”瓦兒撲到他跟前,眼眸裏再也藏不住刻意壓抑的情緒,緊緊握住他。紅塵皆有意,情深不悔處,她以清晰肯定的眼神傳遞著一個不悔的決定,這個決定看得他全身顫抖得厲害,就要痙成一團。嘴唇發麻,感覺到血液正從四肢退去,他張開用力地呼吸,手指緊扣著她,眼中隻看到她清清楚楚的決定。
不……不!瓦兒,我已經不行了,我不能再保護你,不能讓與你一起看書、聽琴、登山看日出……我真的撐不下去,可是你絕不能這樣傻!絕不能做傻事啊!
“瓦兒,別擔心……”他的笑容清俊迷人,聲音沙啞得好聽,“你幫我找翟來……我要見他……”
夜色無盡,風雨飄搖,搖晃的宮燈明暗交錯,仿佛隨時要都要熄滅。
瓦兒從未經過這麼難熬的時間,每一次眨眼都似已曆經千百年,沉重而漫長地讓人窒息。風雨漸大,宮殿起伏的輪廓徹底被淹沒在冰寒的雨夜中。高高懸起的盞盞燈火,在淡淡光影中俯瞰人世蒼生,千百年歲月,巋然不動。“啪”一聲輕響,廊上立刻暗了一處,一盞宮燈被狂風打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娘娘,娘娘……外麵風大,求娘娘先進屋吧!”宮女們抖瑟著勸道。瓦兒置若罔聞,第無數次朝緊閉的寢房看去,薄薄的雙唇就要被咬出血來。她心悸、顫抖……好痛,好怕……
他說要見翟,翟已經進去那麼久,為何還不回來?
“啪”,又一盞宮燈搖晃著自梁上飛出,重重地摔在雨水裏,長廊上又暗了一處……石階朱柱上刻下的飛龍痕跡,鑄就這座宮殿的壯麗與繁華的痕跡,在黑暗中逐漸暗淡。
十指陷進掌心,瓦兒已無法等待,一抹臉頰,不知道濕漉漉的是雨還是淚,她拎起裙擺急急去推門。
“大王……”
“吾王……”
聞言,她僵立如雕塑,門,輕輕打開。
銀翟站在門口,扶著門扇的手指用力地發白,漆黑的眼中映現著房外冰寒如箭的冷雨。
“瓦兒……”兩個字,喚起來從未如此疼痛過。
瓦兒發絲微濕,被風吹得淩亂,先是定定看他,小嘴張了又合,然後輕輕地、緩緩地將目光越過他,遠遠望向他的身後。飄飛的帷幕,阻隔了內室的金塌,而喬雀跪在地上抹淚的模樣清楚映入眼底。
“瓦兒……”銀翟喉頭無法多說一個字,他被她臉上那種堅定而淒迷的神情震住了。
“不!……”聲嘶力竭的一個字,破喉而出,天空同時劃過一道閃電,照亮她空洞絕望的瞳眸。驚雷驟然響起,雨勢更加磅礴,她衝進門中,眼睛裏,耳朵裏,思想裏再也沒有其他……
隻因她的心已如電閃,如乍雷,如狂風暴雨驟起,如驚天駭浪狂卷!意識被衝到九重天外,絕望淹沒了一切,一切……
舉朝震駭,天下舉哀。
瓦兒沒有哭,那聲驚喊之後,她伏在銀冀身上,整個人冷靜地不可思議。手指輕輕地貼在他的臉上,觸手是刺骨的冰涼,這種涼法,好似身體已冷下去很久很久了,連一絲生的跡象都覺察不到。可是……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他還好好的啊,他還能對她說話,對她微笑啊……
“你總是這麼漫不經心,將來讓人怎麼舍得離開?”他心疼地皺眉頭。
“你若舍不得離開,就永遠不要離開啊!同樣的,我也會一直守護你,不離開你的!”她甜甜笑答。
“瓦兒,答應我……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先你離開,你定好為我好好活下去!”他的眼神認真而執著。
“除非你也答應要為我好好活下去。”她依然甜笑,內心卻苦楚得不能呼吸。
她把他的身子輕輕抱在懷裏,雖然這麼涼,但還是軟的,沒有僵硬。所以,他根本就沒死,一定還活著,隻是又睡著了而已,說不定過一會,他又會睜開那雙深邃迷人的黑眸,蕩漾著深情柔波微笑著對她說:“看你難過,我更難過,我還是喜歡笑著的瓦兒……”
對,一定就是這樣!
她空洞地笑著,心裏抱著一線希望,卻早就痛到麻痹了,沒有辦法思考,隻模糊地發出聲音。
“我會一直陪著你……永不離開……可是……你為什麼不等著我進屋……就這樣睡過去了……”她慢慢趴上前,貼上他的胸膛,曾經平穩有力的心跳竟是一片平靜,嬌容越來越蒼白,直到最後一點血色都無,慘白如冬日飄零的雪花。
翟立在房中,室內室外哭聲一片。瓦兒聽不到,隻覺一室寂寞的寒冷,大雨嘩啦啦地下,銀色帷幕飄來蕩去,愈顯得屋子淒清。她的手也逐漸冷去,幾乎冰如寒雪。
“你說,我是你最寵愛的王妃……你這樣子……又怎麼能寵我呢?……”
“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你不是很想要孩子麼?……”聲音溫柔婉轉,訴說著一生未完的相思和等待。漫長的黑夜無時盡,哀傷不可解。她抬起頭,輕柔地拂開他額前的發絲,塌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麵色安詳,微抿的薄唇泄露了今生不能彌補的遺憾……
她就那樣用力抱著,抬著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直到黑暗如猛烈潮水湧來,將她最後一絲意識徹底衝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