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水,你也到南音寺去,陪陪師傅和旋,靜靜心吧。”翟恢複冷靜,語氣有些淡漠。
“你這是趕我走?”筱水眼中開始注滿悲哀,朦朦朧朧,“師姐跟師傅日日吃齋念佛,已靜心了大半年,結果是什麼呢?師傅年紀大了,能看破紅塵,師姐卻無法解脫,你以為一段全然付出深刻徹底的感情,是靜靜心就可以忘卻的嗎?”
銀翟聲音疲憊:“旋心思敏感細膩,表麵冷靜,性子卻倔強好強,她吃的苦比你多,自然沒那麼容易參悟透徹。不過,上次去看他們,旋的確比以前平靜了許多,不是嗎?”
“翟,我也沒那麼容易放下……”筱水瞧他眉間一片令人酸楚的沉重。
“筱水,知道那日在銀城客棧,師傅跟我說什麼了麼?”他的表情嚴肅而感傷。筱水搖頭,她隻知道師傅有私下將翟叫去談話。銀翟低沉道:“師傅跟我談起他前半生的戎馬風光,後半生的孤淒滄桑,幾起幾落,最後落得成為活死人,不能見光……可想而知,當年師傅無情地訓練我們時,心有多麼憤世嫉俗。”
“是啊,師傅苦心計劃了那麼多年,付出了那麼多,難道真的完全放下了?”
“要完全放下,哪有那麼容易?但師傅終究不再執著,浦文侯的遺書裏有不甘也有勸戒,希望師傅能為銀暝百姓多想想……加上我與冀兄弟情深,血濃於水,再不可能幫他實行什麼計劃,如此一想,師傅除了讓自己學會放下,還能如何?”
筱水盯了他半晌,輕聲道:“其實師傅雖對你嚴酷,心裏卻將你視為己出的……看來,浦家也是一門忠烈哪!”銀翟皺眉點了點頭,筱水見他那模樣,又不禁心疼:“好了,你每天太忙,晚上還不如好好睡覺,那些什麼美人,你可別指望她們會如我這般關心你……”
“謝謝你,筱水。”注視她離去的背景,銀翟久立不動。紅色宮燈不知何時悄然點亮,淡淡光輝照耀,照得他俊容陰晴不定。
銀暝國終於要正式冊立新一代國妃,這是舉國盛事。
瓦兒不願鋪張,或許,曾經那場未能參加的冊妃大典是她心頭永遠的痛,或許,她不願意看到這場愛情中失意人孤涼的身影,於是,在她再三要求下,封妃大典一切從簡。
吉時一到,禮樂齊鳴,金鼓三響過後,銀冀一身金色龍袍,在百官的簇擁下登上高台。瓦兒高挽雲髻,一方紅綢金織的帕子遮住如花麵容,大紅喜衣外罩金色披紗,寬大裙幅逶迤身後。綽約婀娜的身影才出現在殿門外,銀冀立刻起身,腳步急切地走向她。他的目光緊緊籠罩她,視線一刻也沒離開。輕輕托起她的手,兩人徐步穿過大紅色織錦鋪陳的玉階,緩緩登上最高處。
這是完美而神聖的一刻,人心全被幸福與感動溢滿。
滿朝文武齊身下跪,參拜之聲響徹宮殿上空。待祭天、祭祖儀式過後,文武百官安靜退於玉階兩側,四周寂然無聲,祝福的目光全集中在他們身上。
銀翟就站在玉階頂端,離這對新人不過幾步之遙。他換下了白衣,新袍顏色是代表國與民族的銀色。他知道,這婚禮過後,國與民族的責任他再無法推托……陽光和煦,他指尖冰涼,清晰地感覺某些東西跟血液一樣,一點一滴自臉上褪去。
明明是真心實意到可以對神明發誓的祝福,為何心疼得似在經曆生死掙紮一般?
銀冀眉眼含笑,麵色蒼白但神采奕奕,屏住呼吸掀開那道紅色頭紗,瓦兒雲髻峨嵯的模樣立刻牽引走他的思想。瓦兒一直低著頭,直到這刻才微笑抬眸,四目對視,淚水畜湧而上。他們雙手交握,並立於異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華都彙集於一身。這是屬於她的大喜日子,十數年的夢想得以成真。
這一刻,是她人生的頂端,前所未有的幸福。所有的屈辱、磨難與疼痛,全被幸福淹沒,她笑著,對所有人笑著,淚珠在陽光下璀璨眩目。
銀冀注視著她,忘記了呼吸,忘記了疼痛,喧嘩的禮樂聲奏響時,他腦海中一片虛無,靜得隻聽到自己的心跳。身軀挺拔如鬆,他定定望著這對新人,手指悄然地緊了鬆。在她淚水盡情滾落展現絕美燦笑的瞬間,他知道——自己永遠給不了她這種幸福。
冀,瓦兒,你們一定要幸福!
輕輕吐出一口氣,心驀然平靜了。
頤和宮,整個夜空中覆上了一層神聖與靜遠,月光落在大殿之上的琉璃頂,異彩漣漣。
君王寢房內,柔軟的帷幕一層又一層,紅紗輕盈飛揚,如夢似幻,巧妙地遮去了一室旖旎。男子低沉的喘息聲逐漸平息,過了一會,傳出女子嬌軟動人的聲音:“冀哥哥,累了麼?”
瓦兒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手肘支起身子,注視著剛從激情處停歇下來的銀冀。雪額上發絲微濕,臉頰紅潤,雙瞳晶瑩閃亮,毫不掩飾她滿腔的愛戀。郎情妾意,連理並蒂,且把良辰醉今宵,眼前男人無一不是她所愛,看過千萬遍仍不覺厭倦。
銀冀將絲被覆上兩人的身軀,雙手就牢牢地定格在她的腰間,佳人相依,隻願人長久。他笑著搖搖頭,嘴角揚起完美的弧度:“不累,一點也不累……”
散落的黑發,深幽的黑瞳,堅實的下頜,清瘦卻更顯俊逸的臉龐……與平日的斯文不同,此時的他多了種淡而醉人的狂野。瓦兒突然傾身上前,用力吻了一下他的唇,然後將臉深深地埋在他的頸窩。
老天爺,與冀哥哥走到今天,我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可是,你真要那麼殘忍,要一點點奪走他麼?
銀冀輕咳了幾聲,眉心不禁低斂,雙手抱得更緊。她的笑,她的淚,她的傷,她的怕……他都懂。怎能不懂?身體日益虛弱,喬雀開的藥每日由三次要變成五次,心絞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咳嗽慢慢減少,但每次咳嗽幾乎都有讓人心驚的血絲湧出……
雨落風吹花亦殘,真情不可解,縱然今宵他們彼此相屬,但坦誠刨開心窗,那裏隻有蒼茫一片,未來——他無法承諾太多。
“冀哥哥,冀哥哥……”瓦兒低喊,聲音輕而熱烈。
感覺頸窩處有些濕熱,銀冀心如刀絞,比詛咒發作還要疼痛。手指穿過她的長發,屬於她的味道他永生不忘,獨特淡香縈繞,縱使一朝離去也將相依相隨。他親吻她的發絲,像對待孩子一樣輕揉地拍著她的背,低低的聲音盡是寵溺:“知道麼?在你第一次告訴我,將來要做我的國妃時,我便認定,今生隻將此位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