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旋眼尾掃過他們,加重語氣:“好,我承認我是沒你那麼偉大,還能眼睜睜地讓翟拱手讓人。”

“翟……”筱水委屈地眼角發紅。

青袍老人終於有了動靜,目光灰暗深沉,看到方旋的激動,他不禁想起幾日前在南音寺見到的侄女浦月容。她們同病相憐,卻因心性冷傲偏執,一旦鑽進情感旋渦便入進了死胡同,旁人費盡口舌,無力勸解。如此,隻等她二人自己慢慢領悟,這人間七情六欲如何化解?

“旋兒,明天,你隨師傅去南音寺住段時日吧。”老人僅此一句,已包含道不盡透徹與滄桑。

“師傅……”方旋反身,撲通一聲跪下,“師傅,你也覺得弟子錯了麼?”

青袍老人歎息一聲:“唉!旋兒,因果有報,姻緣天定。師傅一生曆經太多,幾十年都未曾放下執念……直到兄長浦文侯自盡留給我一紙遺言,讓我心門重啟,再看翟兒衝破仇恨中,化解冰凍,他善性不泯,愛由根生,情願犧牲自己而去挽救冷君,師傅驀然徹悟。翟能放下對冷君的恨,冷君能以大愛容天下,就連紅瓦兒也能原諒你們曾經對她的傷害……旋兒,你說,人生為何還要偏執到底?”

“師傅……”筱水也撲通一聲跪倒,伏在老人膝頭,首次感覺到師傅竟是如此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

翟表麵不動,眼角已蘊滿灼亮,他低沉道:“謝謝師傅。”

方旋抿唇,眉頭不舒,視線一一掃過他們,直落到翟平靜無波的臉上。

“翟,你可以告訴紅瓦兒,藍楓雲或許並沒有死。當日我們打鬥時,她因傷不慎跌落山林,後來我有沿路下去找她,隻見草地上有血跡卻不見其影,我想她應該還活著。”

翟的眼眸立刻注入了神采,道:“她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開心的。”聞言,方旋與筱水同時黯然下來。

青袍老人撫須道:“難得今日大家走到這種局麵,想起來此生寬慰。翟兒,你有跟那幫神秘黑衣人交過手吧?”

“是,交過幾次手,還曾經吃過一劍。師傅也知道他們?他們究竟什麼來曆?”

“師傅下山時,與他們有番偶遇,無意發現為首者可能是十幾年前的故友。”青袍老人緩緩道。

“故友?”

“大唐皇帝一心想收複南詔四國,作為自己的領地,無奈四國地形複雜,山林樹密,瘴氣勃生,常人無法進駐,大唐便派了一批體能特殊者悄然進駐,潛伏在各國,刺探軍情,以徒將來裏應外合一舉踏平南詔。”

翟明白了七八分,沉聲道:“他們是大唐密探。”

“恩。他們蓄謀多年,最近又浮出水麵,預計大唐那邊可能會有大陰謀。”青袍老人眼中迸出當年馳聘沙場時的精光,“如若當年,師傅定不放過他們。不過,師傅現在要告訴你的是——那密探首領可能知道解除冷君詛咒的方法。”

翟不由地挺直脊背,激動起來:“真有解除之法?”

“據聞,該咒最初由大唐傳入,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你可以想法去探查一下。”

“謝謝師傅,弟子現在就去。”

霧開月明,喜事連連。

瓦兒聽說藍楓雲可能還活著,驚喜得一夜未睡,連忙招來特意保護自己的隱衣侍衛,吩咐他們速去茶溪鎮附近尋找藍楓雲。

王宮中祥和安寧,星回節是四詔人民共同的節日,銀暝國疆域雖是四詔最小,但臣子們都忠心耿耿,一心擁戴他們英明偉大的君主。君主不在,臣子們同樣安排了盛大的慶祝晚宴,瓦兒被手巧的宮女特意打扮了一番,高坐在宴席上。近兩年來,一路風波,起起落落,如今瓦兒郡主赫然已是他們心中尊敬的國妃娘娘,隻差一個冊封儀式罷了。

歡聲笑語,琴聲悠揚,宮廷藝伶跳起了本民族的舞蹈,五彩的裙子如百花盛開,在台前不斷旋轉,處處是喜慶的笑臉。

這場盛宴中,除了君王還少了一位重要人物,瓦兒不動聲色左顧右盼了好幾次,仍未見到熟悉的白色身影,有些心神不寧。筱水瞧出她的心思,湊上前輕聲道:“王爺有要事要離開幾日。”

“要離開幾日?他有何要事?”瓦兒詫異。

此時,銀翟正在執行與黑衣人交易的任務,飛速策馬前去蒙舍,他要趁此星回節,將刖夙國的君主殤烈劫下。任務完成後,他可以向黑衣人交易解除詛咒的秘方。

筱水牢記翟的囑咐,定不跟瓦兒透露行蹤,於是輕笑道:“郡主放心,王爺隻是親自去圍剿一群山寨刺客而已。”

這場盛宴少了兩名男主,瓦兒食不知味,隨便吃了點便打道回了沁梅苑。

接下來是一段相思而沉悶的時日。

天氣濕熱,瓦兒很少走出沁梅苑,大多時間由筱水陪伴。她捧起曾經未認真跟太傅學習的書籍,重新體會,也翻閱了不少關於南詔四國的資料,靠在軟塌上,細細揣測銀暝和冀哥哥的位置與處境。冀哥哥說要冊她為國妃,國妃者焉能不管國家大事?她希望多學習,將來能為他分憂解勞。看累了,她便與筱水聊聊天,一麵記掛著銀冀,盼他早日平安歸來,一麵聽筱水談起翟的殺手歲月,越發對翟的感覺更加深刻。

“我們第一次出任務回來時,幾乎三天三夜沒敢合眼,連翟也一句話都不說。”

“翟的心其實很善良,殺罪惡的人他不會留情,如果……逼不得已要殺無辜的人,他常會暗地裏給別人家做足補償。傷人者自己必也受傷。”

瓦兒聽得驚駭,不敢想象那樣的生活與心境,問:“你們師傅究竟何人?怎會讓你們一個個做殺手?”

“其實後來我們才知道,師傅讓我們殺的人,都是當年陷害過他的人,算不上什麼好人。”筱水想到最後一次任務是要殺冷君,奪江山,不禁心虛地打住了話把,“不過,翟的性子越來越冷漠,其實是將孤獨痛苦隱藏得越來越深罷了。瓦兒,你真的不要責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