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夜後,銀冀沒有再涉足過頤華宮,但會派宮女給瓦兒送去珍貴補品。如此關心舉措,在所有人眼裏越來越合情合理,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隨著太陽的朝升暮落而過去。瓦兒每日數時間過日子,每日十二個時辰,挨個數,時間真難熬。何時能再見到冀哥哥?冀哥哥何以能做到對自己那般淡漠,仿佛多年來的親昵都隻是一場虛夢。然若非有這多年來美夢一般的回憶,她又如何能帶著希望與信念一日日撐到今天?她隻是安排住到頤華宮,並非禁足,所以她常隨雲姨去沁梅苑探望珍太妃。
有好幾次,瓦兒都碰到翟也在,隻是他一般站在離太妃塌前幾步處,靜靜地看著太妃,不大多言,而太妃看翟的眼裏,卻飽含太多複雜的情緒。然後,聽太妃說完話,他又沉默地離開。
好幾次,瓦兒碰到月容和安然,想到冀哥哥至今尚未招她們侍寢,一時酸甜苦澀湧入心頭。某日安然探完太妃出來,瞧見正在梅園裏發怔的瓦兒,主動上前打招呼,笑容裏隱著淡淡愁思。
“記得每年冬日,沁梅苑都熱鬧得很,大家都陪著太妃奶奶賞梅。瓦兒,你在頤華宮住得可好?”瓦兒看她,麵色平靜:“習慣了就好。”
“翟王爺人雖然冷了點,人卻是俊逸出色,跟大王一樣是人中之龍。”安然注視這她。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安然望著光禿禿的梅樹,道:“奶奶的身子不知是否還能看到冬日的梅花,但是她最大的心願應該不是看梅花,而是希望看到瓦兒與翟王爺……”瓦兒皺眉打斷她:“娘娘,我心中隻有冀哥哥。即便他一生不能娶我為妃,我也不會改變對他的心意。”安然臉色暗下,眼神變得凝重:“原來你心中還是喜歡大王?”瓦兒看她:“我自小隻希望與冀哥哥一起,你以為這樣的感情說變就變?”
“可是翟王爺真的非常不錯,你們倆又……”
“我跟翟並非大家想的那樣。”瓦兒不敢說自己與翟多清白,畢竟那狂狷冷酷的男人輕薄過自己,但她絕不承認他們之間有任何心理上的牽涉。安然的想法卻不一樣,瓦兒與翟之間的關係被人傳聞多麼親密,宮中朝中隻怕無人不曉。誰都明白大王與瓦兒幾乎已無可能,尤其是看大王如今對她的表現,隻怕是被這段可以視為“背叛”的過去傷了心。
“瓦兒,你這是何苦?大王從小待你極好,也欲娶你為妃。可惜你卻與王爺在婚典上親密出現,傷害了大王,讓他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受到了恥辱。如今大王有了我和容妃,對你也開始放下,你又怎能再糾纏不休!”安然逐漸加重了語氣,她也自小就喜歡大王,如果那種小時候的喜歡早已轉成深刻愛戀,身為大王的妃子,她絕不想再讓自己的男人被人糾纏。
瓦兒被她那句“如今大王有了我和容妃,對你也開始放下……”大為震動。她咬了咬唇,想起那日婚典之上的痛她不比任何人少,冀哥哥所受的傷害與恥辱她豈能不知……可是天意弄人,一個冷血的翟就此破壞了她與冀哥哥的情緣。安然轉身不打算再多言,留下最後一句話奉勸:“你與大王之間已成過去,望你自重,就算你無法接受翟王爺,也該為大王的顏麵著想,何況還有太妃的心願。紅瓦兒,請你自己好好思量。”
瓦兒獨立在清冷的園子中,頭頂陽光散著眩人的光熱,卻照得她額頭冒出冷汗。心,一點點墜向結著寒冰的穀底,她艱難地抬起腳步,手指顫抖。這才明白,愛不隻是一個人的堅定就可以,而是需要兩個人互相依偎,將愛結為同心才有勢不可破的力量。
邁向台階處,她一個不慎擱到裙擺,身子不由自主朝地上傾去。怔愣著看向自己發紅的手心,她坐上地上,一顆晶瑩淚水無聲滴落。原來,並不是每次自己跌倒,都會有他熟悉的臂膀穩穩接住自己,並不是每次自己落淚,都會有他為自己輕柔拭去……瓦兒牙一咬,站起身子,飛快地跑出沁梅苑,朝王宮後山的小溪奔去。遠遠的一顆梅樹下,站立一抹挺直而削瘦的身影。他麵色微白,英俊的眉宇間布滿心疼,緊握的手指泄露了心底強烈的隱忍。
原來,並非每次她跌倒,他都可以無所顧忌地去接住她;原來她的每次落淚,都能輕易扯痛他的心,卻不能為她輕柔擦拭……瓦兒,倘若你不能學著自己堅強勇敢地生活,一年之後我若真有不測,你讓我如何走得安心?
瓦兒在後山的小溪旁痛哭了一場,想起每年冬天,冰雪覆蓋,冀哥哥都會陪自己來放蓮花燈祭奠爹娘,當她因思念爹娘淚灑衣襟時,他都會將她抱進懷中遮擋一切……可是,今年冬天,還會如以前嗎?她環膝坐下,對著陽光下金光閃閃的溪水怔怔發呆,那些水光折射了眼睛,與眼中淚水一同閃耀,讓人隻能被迫閉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從山林中吹來涼風,四周響起夜的蟲鳴之聲,她才迷蒙地睜開雙眼。原來哭累後,她竟坐著睡著了,此時月影朦朧,星光暗淡,已是晚上。
瓦兒一踏進頤華宮,便有人影擋在麵前,她抬頭一看正對上翟漆黑陰鷙的眼睛。有種不知名的黑暗在埋進他的眼底,讓他看起來更加嚴肅冷酷,緊抿的唇角顯示出他現在極度不悅。手臂傳來讓人發疼的力道,瓦兒皺眉:“放開我。”
聽出她聲音裏的疲憊,翟也皺起修長墨眉,“去哪裏了?”瓦兒想掙開他,想起他的所做為所對自己和冀哥哥的傷害,被深藏著極力去淡忘的憤怒卷上心來,她瞪著他:“不關你事!”翟盯著她紅色宮燈下仍是蒼白的麵頰,繼續追問:“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