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榜抽出腰刀放在了櫃台上,冷笑著問:“你們老板能讓長毛刀下留人嗎?”
柳成祥等人在櫃台內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心驀地提到了嗓子眼。
“快!付銀子!”
“將、將爺!”柳成祥向他連連作揖,苦著臉說,“請體諒我們幾人的難處……”
“又有誰能體諒我們的難處啊?”王德榜吼起來,“我們出生入死跟長毛打仗,向你們借點銀子都不肯借,是想留著給長毛啊?”
“不、不!將爺知道小的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快開庫拿銀子!”
柳成祥看看司庫譚則雲。譚則雲忙低下頭。
“還得我們自個兒動手啊?看來和你們說道理就是不行。”王德榜說著,一揮手,“上!”
軍兵們撲向櫃台門。
“別、別!”“將爺……”柳成祥、譚則雲等人忙堵在櫃台門口,但很快被兵丁們的拳頭打開了。
胡雪岩探頭往裏一看,想到廣源錢莊發生的事,臉上頓時急出了汗。王德榜也進了櫃台,一手抓住身前一名夥計的衣領,另一隻手從櫃台上操起了腰刀,問:“誰是司庫?”
這個夥計嚇得幹嘎巴嘴說不出話,而後用手指了指譚則雲。譚則雲一側身,躲到柳成祥身後。
王德榜鬆開了手,一把推開柳成祥,用刀尖指點著譚則雲,說:“把銀庫鑰匙拿出來!”
“小、小的……沒有,在、在老板手裏。他……帶走了……”譚則雲本來就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平時隻露一道縫的眼睛瞪得好大。他比柳成祥小六歲,十五年前就來到這仁德錢莊做事,比柳成祥還早兩年半。老板見他少言寡語,辦事認真,忠實可靠,在六年前就讓他擔任了司庫。
“你、你竟敢騙我?”王德榜怒吼道,一抬手,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譚則雲驚恐地叫了起來。
就在這時,胡雪岩大步跨進了屋裏,倒背著手站定,神情凜然,聲音低沉,冷冷地說:“這裏是錢莊,可不是楚軍與‘長毛’的戰場,有話好說,何必動武?”
王德榜扭過臉看著他,問:“你是什麼人?”
胡雪岩平靜地說:“鄙人便是本莊老板。”
柳成祥糊塗了,叫了一聲:“胡大哥!”
王德榜已丟開譚則雲,走到胡雪岩身前,深深為他的氣度折服,點點頭,倒提著刀,向他一拱手,說:“胡老板!我乃當朝太常寺卿、襄辦江南軍務左宗棠左大人帳下正四品道員銜運糧官王德榜。現因軍中一時奇缺銀兩,有礙剿匪,特來貴錢莊借銀兩千兩,待朝廷庫帑到了,即便奉還,連同利息,不會差一文。用不多久,我們楚軍也會來到這裏。這是蓋有左大人大印的借據,還有本城浙江巡撫王有齡王大人作保的印章。請看!”
胡雪岩認真看了看字據,對譚則雲說:“則雲,開庫,付銀一萬兩。”
一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不僅譚則雲、柳成祥和兩名夥計都大吃一驚,就是王德榜以及眾軍兵,也全瞪大了兩眼,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胡老板,你……真要借我們一萬兩?”王德榜盯著他問,收刀入鞘。
“鄙人素聞左大人治軍嚴謹,言出不二,威震賊膽,德安民心。為了早日平定匪患,舉國上下,自當有力出力,有錢出錢。”胡雪岩微笑著,侃侃而談,“今日有緣得為左大人出銀,盡微薄之力,鄙人深感榮幸。王將軍,一定有一萬兩的借據吧?”
“有!”王德榜說著,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個錦囊,打內取出四張,也都是兩千兩的,連同原來的那一張,雙手遞給胡雪岩。
胡雪岩也雙手接過,向前走了兩步,給柳成祥、譚則雲各遞了一個眼色,並悄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朗聲說:“開庫,付銀一萬兩!”
譚則雲看著他,見他又遞了個眼色,隻好從褲帶上取下鑰匙,打開了銀庫。柳成祥又看看神情坦然的胡雪岩,向另兩名夥計招招手,一同往櫃台上付銀。
王德榜命軍兵們收起銀子,用十分敬佩的目光打量著已經坐到櫃台內大椅上的胡雪岩。
這天下午太陽下滑了一半時,去鄉下探母的任德發回到他開的仁德錢莊。
“老板回來啦!”屋裏的柳成祥、譚則雲和另兩名夥計都忙站起身,異口同聲說。
“嗯!”任德發微笑著用鼻子回答。他年近五十,已經禿頂,黑臉滿是橫肉,總浮著笑容。
譚則雲搶著打開櫃台門,不無討好地問:“看老板的臉色,令堂大人的病體康複了?一路順利吧?”
“順利個屁!”任德發進了櫃台,坐在隻有他才有權坐的太師椅上,心忽然像被插進了一刀似的疼。這是因為,他在還鄉的半路被太平軍劫持過,但不好意思講,還得硬撐著,拖著長聲說著母親的病:“快了!我沒工夫總陪著她老人家,心裏惦記錢莊,隻好回來,由我那幾個弟弟、弟媳,還有不少侄兒、侄女們護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