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這次是多久?”素紅問。
“不知道。”李洵也搖搖頭,皇上召見前三甲這事古雖有先例,可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事了,今朝從未有過次先例。
“那,那你什麼時候走?”素紅問,嘴角的苦澀難以掩蓋。
“今天晚上就走。”
“這麼快嗎?”素紅想讓他留幾天,最終還是撇撇嘴道,“那你走吧!還有很多事情要你處理。”
這句話恐怕是素紅說過的最後悔的一句話了。李洵一去就是三個月,人還沒有回來,他將迎娶當今寵臣陳尚書家千金的事情已經在村裏傳開了。素紅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受,她是一棵樹,本就不該有任何的思想,可她卻動了心。
當李洵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隆冬了,雪似乎是個好東西可以遮蓋腳印,也可以掩埋傷心。一列人馬進入村落,這是村裏不曾有過的,村口站了很多人,隻為看個熱鬧。馬蹄踩在地上,嵌出一個個腳印——李洵回來了。
大家都以為他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望老母祭祖,可他看望完母親便去了那個已經早已沒有了人煙的梅樹那裏。
“你回來了?”素紅打著哈欠,“看來我這裏真是個晦氣地兒,你連你剛過門的妻兒都不願帶過來給我看一眼。”
“我沒有娶妻。”李洵說。
“那你還真是大膽,竟敢讓尚書的女兒給你當妾。”
“我沒有娶任何人。”
“為什麼?尚書的女兒還能虧待你,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當官的,總該有個靠山。”素紅說得頭頭是道,絲毫沒有注意李洵的變化。
“尚書的女兒金枝玉葉,自然不會讓我有所怠,可我卻不可能為了官場小利去毀了她。”李洵說道,後麵的字說得尤為有力。
“你啊,就是個木魚”
“是嗎?好在我還有個梅木的犍椎。”說到這裏兩人都笑了。
時光囅然,幾經春秋,李洵竟然也做到了宰相的位置。
“恭喜啊!想不到你這樣的也能有一天能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素紅說著風涼話,原來這就是你當初不娶尚書女的理由。
“你還是這樣站著說話不腰疼。”李洵嘲笑道。他已經人及中年,下巴上也有了胡須,多年來政事操勞,他的臉上也開始爬上細微的皺紋。
“我是棵樹,當然是站著的啊,你看到那棵樹是坐著的啊!”素紅不服氣道,“你還不娶親嗎?那個尚書的女兒,現在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
“陛下重用於我,我自當好好報效朝廷。”李洵一臉凝重。
“那你的意思是還得幹出一番春秋大業嘍。”素紅頓了頓,“那這樣吧,我曾助你高中狀元,也算是個狀元花,你看我這門前冷落,不如你在我這修座廟宇,天天香火供奉,你有了政績,我也能提升修為。”
“不行。”李洵一口回絕。
“為什麼?”素紅很是不解。
“助我中舉,是你我之事,怎可勞及他人。”
素紅被他一身正氣給鎮住,“不就開個玩笑嗎?你至於這麼道貌岸然的說我嗎?”素紅撒嬌,“我說話向來大大咧咧,你那麼認真幹嘛?”
“有些事情以後不要再說了。”李洵說道。
“那你說的是娶親呢!還是建廟呢!”素紅玩味似的問。
李洵沒有回答,拂袖離去,素紅自覺說錯了什麼,後悔道,“李洵,我,我不是認真的。我隻是開個玩笑。”
又是一年冬天,一朝宰相已經病入膏肓,皇上特意下令滿足他一個願望,所有人都覺得這個一生都未娶妻的宰相能有什麼願望,沒想到他竟然說,他想回去看看家鄉的梅樹。到達村口,他不顧眾人阻攔秉退了左右,一個人拄著杖步履蹣跚的走到梅樹下。
“素紅啊,你這裏更清靜了呢!”李洵拄著杖,顫巍巍的坐在樹根上。
“你來了啊!你這人啊,都好久沒來過了呢!”素紅責怪道。
“是啊!好久了,我都老了。咳咳,咳咳,咳,”李洵走了這一路,吹了風,更加咳得厲害,咳一下,整個身子都在顫。
“你別說了,”素紅抑製不住的心疼。
“不!咳咳,”李洵捶著胸口,“我要說,咳咳,我啊,就是要用我最後一點時間,跟你說說話,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口氣說得太多,李洵再也忍不住咳嗽。
“你別說了,你別說了,”素紅的語氣裏,哭腔再也掩飾不住,“你別說話,好不好,算我求你。”這是素紅第一次說這種話,以前的她從不會求人,更不會用這種哭腔求人。
終於,李洵的咳嗽慢慢緩和,他深深吸了口氣,才又道,“你聽我說完,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一直不娶親嗎?其實在我的心裏一直有一個人,”李洵緩緩的從懷裏掏出一條紅綢,“看!這是我給她準備的紅菱,我剛進京時買下的,好看嗎?”
“好看!好看!”素紅再也抑製不住淚水,拚命的點頭,枝丫上的積雪被抖下來了很多。
李洵用手摩搓著紅綢,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歡,咳咳,咳咳咳,我啊心裏的那個女孩叫做素紅。”
“我知道!”素紅的淚水不斷的衝刷著麵龐。
“還有一件事,咳咳咳,”李洵咳得更加厲害,他這瘦骨嶙峋的模樣仿佛再咳一下整個人都會破碎灰飛煙滅。李洵捂著自己的口鼻,咳了好久,才又平複,“你說叫我給你修一座廟,其實這廟並非是不可以,隻是,我可以在朝堂上了無私心,可以在利益麵前無所動搖。可我唯獨對你,我就希望你是我一個人的,越少有人知道越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不隻是太激動還是一口氣說了太多,李洵咳嗽得愈發厲害。素紅早已泣不成聲,她的性格何其要強,卻在這一刻全部融化。
“咳咳!!咳!”李洵的咳嗽愈發的深,愈發的狠,最終咳出一灘血來。他顫抖著手擦去嘴角的餘血,“真,真的。這輩子遇到你真好。”說完,輕輕的閉上了雙眼。
“李洵!!!!”素紅帶著哭腔聲嘶力竭的吼道。聲音傳遍了村落,村口的侍者尋聲走了進去,發現李洵靜靜的躺在一棵梅樹下,梅樹隻剩下了一身枯枝,梅花和枝丫上的雪盡數撒滿了周圍……
“我們還會再見的,”素紅淡淡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