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如鍾鼓,挨家遞進門去。石藍望他道:“就擱這裏上麼?”曉傑笑道:“有時候也帶上山去。”不一時,陸續便來了二十幾人,都是七八歲的稚童。
石藍一眼望去,一色的灰布短衫、泥色齊膝短褲,心下便一咯噔。初時他本想買一箱作業本捎帶進來,被曉傑執意推掉——其後親曆山路艱難,已知是帶不來了——竟粗心沒想著買幾件時鮮衣服!心下愧疚,見人席地坐定,便起身複又進門,將昨日隨身零食一一拿了出來分給眾人。
眾家孩子得了,卻不就吃。一個丫角小辮的女孩抬眼問道:“哥哥,你叫什麼名字?”石藍笑道:“哥哥叫石藍,石頭的石,藍天的藍,你呢?”女孩道:“我叫丫丫。爸爸說外麵來的人都是壞人,可是哥哥你很好!”石藍訕訕笑了兩下,指著曉傑問她:“那他呢?”女孩脆聲道:“老師也好!”石藍心道:矮了一輩!
這邊曉傑嘿嘿笑道:“哥哥可比老師有文化,一會讓他教好麼?”眾家孩子都叫好。石藍聞言笑笑,接過他手中書本,見都是小學教材,卻隻語文、數學、自然三樣,倒是應付自如。當下說了一段童話起頭,又教寫字算術,以一節曆史故事結尾,循循善誘,倒也自得其樂。
其間他見人手裏作業本褶皺,其上模糊舊跡未去,顯見的不斷翻新。便悄悄拉曉傑一旁說話。“你叫我別帶本子,可這些孩子顯然就缺這個!”曉傑苦笑道:“缺倒不缺,隻是舍不得用啊!我買了不少本子、衣服,全撂在家裏呢!沒辦法,隻得零散地帶些食材佐料進來了。”石藍聽這麼說,也是無話。
到中午飯時,家家父母便都各領了孩子回去。早在勞作時便有人遠遠見得曉傑屋前一個身著藍色短袖的小夥,知是曉傑朋友,便紛紛肅請回去。無奈先前早有定規,曉傑是一家家挨個吃去,也不便亂了章法,眼見著李老漢將二人讓進家裏,便都端來飯菜壓壓擺滿一桌,地下短凳圍上,坐好說話。
石藍見問的都是山外事況,不免奇道:“這些曉傑都沒說過麼?”一個麻花大辮的婆子道:“小傑近來都隻在附近轉悠,事兒少變。你卻是老遠來的,想聽你說道。”石藍笑道:“曉傑過的橋可比我走的路還多,我那裏的事情他也八九知道的——你們既然好奇,為何不去外間走走?”婆子擺手道:“前兒我孫子在外麵給人做活,出了大力,卻一個子兒都沒落著!回來一說,大夥哪裏還敢出去!粗頭笨腦的要麼給人瞧低了,要麼碰上歹人幹脆就回不來啦!”
石藍聽了哭笑不得,隻得道:“外麵還是好人多的……”不想婆子半路截住,說:“我們哪裏分得清啊!”眾人都附和她話。石藍見風氣使然,隻得依言將所見所聞說了,間或穿插好人好事,意欲曲線引導。又見眾人拍腿點頭,稱賞不絕,便探問道:“我說好人多,不假的吧?”眾人卻都搖頭,一氣說:“你是好人,身邊人自然也都是好的,這事兒不準!”石藍憋悶無語,去望曉傑,見他也自苦笑搖頭,便知也是經曆過的,隻得低頭吃飯。
下午又上了一會子課,兩人都下田去幫忙拉稻粉。石藍奶奶雖在鄉裏,他卻是城市長養,於農事所知甚少。那媳婦見他拉繩忽高忽低,連喊祖宗,怕他斷了自家糧草,趕忙接過手來,要他去前麵幫著點玉米種子就好。石藍撓頭訕笑,便在埂上看人下種,眼見不難,也下地忙活。這回倒是沒出岔子,晚上還得了一頓酒來。
這樣在山裏教課幫手,一連便過去四天。到這天周末,曉傑因要外出家教,石藍便隨他出去。因是教的鋼琴,他所學二胡便無賣點,隻得附送出去。晚間兩人在鎮上過夜。第二日依舊。曉傑向人提了錢,領他在鎮上吃喝玩鬧,打晚方回。
人說山間一日,世上十年。石藍帶著手機,雖不至忘我,卻也逍遙無日。這天,兩人在山頂樹蔭下躺著,青天白日,草香風暖,說不上幾句便都朦朧睡去。不知不覺間,隻見清揚在前方樹下向他招手,石藍便微笑起身過去,正要環抱,卻被清揚輕輕推開,向他說道:“我前時借‘山水莫近’所言並非虛假,我意已決,此來便向你辭行。望你好自珍重,莫因我迷了本性、誤了前程。”
石藍聽得迷糊,正待去問,卻見她轉身徑自來到懸崖邊上,縱身便躍。石藍拉之不及,便也隨之躍下,一麵問:“死便死了,好歹你說清楚為何棄我不顧?”下麵清揚見他如此,隻一味苦笑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