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個出色的演員一樣把那場挨打的苦戲,表現得淋漓盡致。當時我沒有一句台詞,但我用哀怨眼神和淒美的神態,征服了整個大觀園,每個人都看出了我的委屈,包括京城第一帥哥賈寶玉和大觀園的一把手賈母。賈寶玉吩咐襲人拿來新衣裳給我披上,更拿出上好的胭脂讓我化妝。賈母則讓丫頭傳話說,她知道我受了委屈,明兒她叫我的主子給我賠禮道歉。
其實我根本沒有感到絲毫的委屈,因為我覺得世上沒有委屈這回事,那是你為所得到的東西所付出的代價。要學問,就要寒窗苦讀;要地位,就要背景資曆;而我要老大的信任和賈璉的愛戀,就要有甘當出氣筒的高風亮節。
果然有一天,外表精明內心鬱鬱寡歡的老大染上了一場病,撒手人間。而萬人矚目的賈家二少奶奶的位置,就被我這個出身低賤的甚至連親身父母都不知道是誰的丫頭輕而易舉地得到了。
在我當上賈家二少奶奶的那天起,我暗暗發誓,一定以老大為戒,成為一個善待老公人人稱讚的好女人。
我對下人采取無為而治的管理。可是,我發現,仿佛在一夜之間,似乎每個下人都鬆了一口氣,她們對我陰奉陽違,沒人把我當成一碟菜。直到有一日,有幾個老婆子,被我逮著機會,不動聲色地“辦”了,這招“敲山鎮虎”的計策果然管用,她們對我開始敬畏起來。
對賈璉,我一直和聲細語。他已經老了,但仍然喜歡把頭發梳得油光水滑,身穿綢緞長袍,擺出老帥哥的惡心樣,以追逐女孩子為樂,當時有首歌這樣諷刺他:嘴裏唱著遲到的愛,懷裏摟著下一代。
這時賈家的光景已經大不如以前,但是賈璉仍然沒有當家男人的樣子,他全然看不到我的辛苦,每日隻會拿著錢去泡妞,他以為老大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能約束他。
一日,他又拿著錢去泡妞。我一個箭步拔過去,惡狠狠地說:從現在開始由我掌握咱家的財政大權。賈璉,把錢交出來。
賈璉愣了,一直以來,我都是溫柔地喊他“老公”的,可此時那個溫順的小綿羊卻作“河東獅吼”狀:現在物價翻著跟頭地向上長,節流廣源,你懂不懂懂不懂?以後要花錢,先打報告。
我像一直沒有腳的鳥,永遠沒有停下來的機會。可是,沒有一個人理解。我的惡名開始遠播,很多人說我是一個狠毒刻薄的女人,一個瘋狂斂財的女人,她們對我敬而遠之。我終於深刻理解了,老大曾經的絕望,她對這個世界的絕望。
於是,在這個春光明媚的上午,我不去花園裏閑閑地散步,而是躲在屋裏深切地懷念她。
這時賈璉探頭探腦地進來,他一進門就腆著臉說:老婆,給點錢花。
100兩銀子這麼快就花光了?
嘿嘿。
我厭惡地轉過臉:床頭櫃裏還有點碎銀,拿去吧。
嘿嘿,還是老婆大人好。
賈璉拿了錢,往門外走去。忽然他回過頭來,說:平兒,你有沒有發現,你竟和王熙鳳長得很像呢,連表情都像。
我怔怔地看著梳妝鏡中的自己:一身職業裝的打扮,這是老大最愛的裝束,表情冷漠無情,這是老大臉上經常掛著的表情。我不是曾經發誓要以老大為戒,什麼時候竟不知不覺地成了她?
(原載《齊魯晚報》2005年8月28日)